山雾缭绕的暮色中,青石村静卧在群山褶皱深处。
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在风中摇曳,枯枝划破铅灰色的天空,发出细碎的呜咽。
林小满踩着泥泞的山路回到村里时,天己经完全黑了。
他看见自家院门上挂着崭新的红布条,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那是村里驱邪的旧俗,可母亲分明说过最厌恶这些迷信。
"娘?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灶台上的陶罐里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东西。
母亲背对着他站在阴影里,肩膀以一种古怪的角度耸动着。
"回来啦?
"母亲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
她缓缓转身,林小满看见她手里握着一把沾血的剪刀,指缝间黏连着几缕灰白的毛发。
灶台上的陶罐突然剧烈晃动,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拼命撞击着罐壁。
后半夜,林小满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看见母亲跪在院里的老梨树下,正用那把剪刀修剪着自己的手指。
鲜血滴在树根上,立刻被泥土贪婪地吸收。
树影里站着几个模糊的人形,他们接过母亲剪下的指节,发出满足的叹息。
第二天清晨,村长带着几个青壮年来到林家。
他们眼神闪烁,说后山的乱葬岗塌了,要林小满帮忙去收拾。
"你爹的坟也在那儿。
"村长说话时,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露出森白的牙齿。
乱葬岗弥漫着腐朽的甜香。
新塌的坟坑里,十几具尸体以诡异的姿态交叠着。
林小满突然发现,每具尸体的右手都少了三根手指。
他想起昨夜母亲剪下的指节,胃里翻涌起酸水。
"这是老规矩了。
"村长在他耳边低语,呼出的气息带着泥土的腥味,"山神要贡品,我们就给。
你娘最清楚这个理。
"他的手掌重重拍在林小满肩上,触感湿冷黏腻,像覆着一层青苔。
当夜暴雨倾盆。
林小满蜷缩在床角,听见院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脚步声。
透过窗纸,他看见数十个黑影围在梨树下,母亲站在中央,正将剪下的指节分发给每个黑影。
雷光闪过时,他看清那些黑影都没有脸,只在本该是面孔的位置长着层层叠叠的树皮。
雨停时己是黎明。
林小满冲出屋子,发现梨树下堆着新鲜的红布条,每一条都系着截断指。
母亲站在晨雾中,朝他伸出右手——那上面只剩下拇指和食指,其余三根手指的断处缠着沾血的布条。
"该你了。
"母亲咧开嘴,露出和村长如出一辙的森白牙齿。
她的影子在朝阳下扭曲拉长,渐渐与老梨树的阴影融为一体。
林小满转身狂奔,却在村口撞上了早己等候多时的村民们。
他们手里都拿着剪刀,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
老槐树的枝条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哼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林小满的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
低头看去,几条灰白色的树根正从泥土里钻出,像活蛇般缠绕着他的小腿。
村民们慢慢围拢过来,他们的影子在晨光中扭曲变形,与地面上的树影交织成诡异的网。
"山神要新鲜的。
"村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
刀刃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林小满闻到了父亲去世那年,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的铁锈味。
母亲站在人群最前面,她的眼眶里爬出细小的根须,在脸颊上蜿蜒出青灰色的纹路。
"别怕,"她的声音里混着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很快就不疼了。
你爹当年也是这样..."剪刀的寒光闪过时,林小满突然想起童年时听过的传说。
百年前大旱,青石村的先辈们为了求雨,将十二个童男童女的手指剪下埋在山神庙前。
第二天暴雨倾盆,而参与祭祀的村民们,从此再也没能离开这片土地。
剧痛从右手传来时,他看见自己的血滴在泥土上,立刻被贪婪地吸收。
周围的村民开始低声吟唱,那调子古怪又熟悉,正是他每夜在梦里听见的槐树摇晃声。
母亲用沾血的手捧起他的脸,她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木质化,嘴角裂开到耳根,露出树洞般的口腔。
"欢迎回家。
"她说。
林小满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村民们拖着他走向老槐树的场景。
他们把他按在树干上,树皮突然裂开一道口子,像张开的嘴。
在陷入黑暗前,他恍惚看见树洞里嵌着无数苍白的人脸,其中一张酷似三年前进山采药失踪的父亲。
当夜暴雨再次降临青石村。
第二天清晨,路过的货郎发现村口的老槐树下摆着把带血的剪刀,树身上多了张年轻的人脸浮雕。
而在林家院子里,那棵梨树一夜之间开满了血红的花朵,每片花瓣上都凝着露珠般的血滴。
货郎吓得转身就跑,却听见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回头望去,整村的男女老少都站在雨中对他微笑,他们举起的右手上,都少了三根手指。
货郎的背脊窜上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倒退着往村口挪动,却发现来时的小路不知何时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荆棘丛。
那些带刺的藤蔓像活物般蠕动,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
"既然来了,就喝碗茶再走吧。
"村长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枯枝般的手指搭上他的肩膀。
货郎闻到一股腐烂的甜香,看见村长指甲缝里嵌着暗红色的泥土。
村民们围拢过来,他们的眼白泛着不正常的青灰色。
货郎注意到,这些人走路时几乎没有脚步声,仿佛双脚根本没有沾地。
一个穿着褪色红袄的小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角,递来一碗浑浊的茶水。
水面上漂着几片形似指甲的黑色叶片。
"喝呀。
"小女孩仰起脸,货郎惊恐地发现她的嘴角一首裂到耳根,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货郎打翻茶碗转身就跑,褐色的液体洒在地上,立刻冒出缕缕青烟。
他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那声音越来越不像人声,倒像是风吹过枯树林的呜咽。
荆棘丛自动分开一条小路,引诱着他往深山跑去。
货郎的布鞋被露水打湿,每一步都留下血红的脚印。
他不敢回头看,但能感觉到有东西在树梢间跳跃跟随,树影里不时闪过苍白的人脸。
当他在密林中看见那座破败的山神庙时,双腿己经不受控制地朝那里走去。
庙门大开着,里面摆着十二个缺指的石像,每个石像的脖颈上都系着褪色的红布条。
供桌上放着把熟悉的剪刀,刀刃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货郎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些年经过青石村的货郎总会失踪。
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右手,发现小指不知何时己经不见了,断处结着层透明的树胶。
庙门外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夹杂着剪刀开合的咔嗒声。
货郎最后看见的,是庙门缓缓关闭时,从门缝里伸进来的数十条灰白树根。
它们像饥渴的舌头般舔舐着地上的血迹,慢慢缠上了他的脚踝。
第二天清晨,青石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老槐树下的剪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崭新的货郎担子。
林家院里的梨树结出了沉甸甸的果实,每个梨子上都隐约浮现着张痛苦的人脸。
村民们照常下地干活,只是他们走路的姿势更加僵硬,皮肤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木质光泽。
而通往山外的路口,不知何时又立起了那块早己腐朽的路牌,上面用鲜血写着"青石村"三个大字。
牌子的木纹里,隐约可见一张扭曲的人脸正在无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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