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沪上溽暑似一块吸饱了水的旧毡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叫人透不过气,将一切困囿其中。
石库门深处,顾家老宅,昔日繁华己成镜花水月,唯余破败的躯壳在湿气中苟延残喘,只余下腐朽的木头在湿气里发出难闻的霉味,一丝丝,一缕缕,像毒蛇的信子,往人的骨缝里钻。
顾映雪猛地睁开眼,瞳仁里倒映着黑暗,像两口封尘的枯井,幽深而绝望。
薄薄的冷汗浸透了她月白色的丝绸睡衣,勾勒出瘦削的肩胛骨,像两片即将折断的蝶翼。
她又梦见了父亲,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像一块揭不掉的膏药,死死地贴在她的记忆里。
父亲的眼睛,空洞而绝望,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化作无声的凝视。
“爸……”顾映雪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像一片枯叶,飘落在死寂的空气中。
顾公馆的风光,早己被命运的巨手碾成齑粉。
父亲的暴毙,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将顾家连根拔起,只留下满目疮痍。
顾映雪的世界,也随之崩塌,她从云端跌落,成了一只折翼的鸟,困在回忆的牢笼里。
她摸索着点燃床头的煤油灯,昏黄的火苗颤巍巍地跳动着,将房间里的物件拉扯出诡谲的影子,像一群伺机而动的魑魅魍魉。
顾映雪起身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一股潮湿而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栀子花的甜香,浓烈得令人作呕,仿佛是为一场葬礼而准备的。
弄堂里,几盏昏黄的路灯像鬼火般闪烁,偶尔传来黄包车夫的吆喝,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像一声声催命的符咒。
顾映雪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虬曲的枝干在夜风中张牙舞爪,像一只只索命的鬼手,想要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她打了个寒噤,连忙关上窗,将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隔绝在外。
回到床边,顾映雪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只怀表,那是父亲留给她的遗物。
表盖上刻着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人笑靥如花,仿佛时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上父亲的脸庞,那冰凉的触感像一根针,刺痛了她的神经。
“爸,你的死,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
她对着照片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一定会查清楚,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也是她困在这座鬼宅的唯一原因。
父亲的死,像一颗钉子,深深地楔入她的心脏,每跳动一下,都牵扯着钻心的疼痛。
为了生计,也为了逃离这充满梦魇的老宅,顾映雪决定变卖父亲留下的一些古董。
她从床底拖出一个沉重的红木箱子,箱子上了锁,像一个沉默的守灵人,守护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打开箱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面铜镜,镜面黯淡无光,边框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像一条条沉睡的毒蛇,随时准备着给人致命一击。
顾映雪对这面铜镜的记忆很模糊,只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经常拿着它把玩,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她拿起一块棉布,轻轻擦拭着镜面,那镜面却像蒙了一层薄雾,越擦越模糊。
忽然,一阵凉意从指尖传来,像一条冰冷的蛇,沿着她的手臂向上蔓延。
顾映雪一个激灵,铜镜“咣当”一声掉落在地,镜面中映出一张扭曲的脸,那张脸,既熟悉又陌生,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幽灵,正对着她发出无声的狞笑。
顾映雪的心猛地一沉,一股莫名的恐惧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慌忙捡起铜镜,胡乱地塞回箱子里,决定明天一早就去“拾遗斋”,把它卖掉。
这个地方,还有这面诡异的镜子,她一刻也不想多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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