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入冬极早。
十一月初,长安初雪,北风卷过太学宫前的银杏道,落叶层层堆叠,仿佛无声的旧梦。
红墙碧瓦之下,宫人脚步细碎,唯有风雪正浓。
姜姮立于太学宫南侧回廊,手执青色书卷,广袖微垂,身形纤瘦似立雪玉树。
她今日着月白长衫,外罩银纹鹤氅,鬓边只簪一枚白玉折枝簪。
寒风拂面,衣袂轻扬,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却冷静得仿佛不染人间烟火。
宫人不敢多言,只远远行礼,退避三分。
太学女官本不涉政事,然自姜姮执笔之后,朝中有识之士皆知,近年多道军事策论出自她手。
她棋艺高绝,兵法尤精,数度参与边疆军策修改——只不过她从不显山露水,署名者皆为她人。
她心知如此,亦不辩一言。
她不需要声名。
也不曾求宠爱。
她在这幽深宫墙中,早己学会如何在光影交错之间,隐藏锋芒与悲悯。
“姜姮。”
身后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
她缓缓回身,是国子监掌礼王大人之子,王宣。
王宣拱手而立,目光带着些隐晦热切:“近日北境吃紧,父亲提及秦王殿下己调兵驻守雁门关。
朝中议和之言西起……你怎看?”
姜姮望着他,不言不语,良久,才垂眸轻语:“议和,是最温和的放弃。”
“那你愿助他一策?”
王宣低声追问,“如今殿中不少人劝父皇废太子立新,若秦王殿下……”她轻轻打断:“我只在太学执笔,不问储位之争。”
话虽如此,她指尖却微微收紧,藏于衣袖之中。
她早听说过秦凛。
那是个疯批之名远扬的皇子,生于不被宠的妃嫔之手,幼年便被送往北境,十余年来几乎未归京。
有人言他嗜杀成性,有人言他兵法如神,但更多人,只记得他是那个不被朝堂接纳的“边地孤狼”。
而她知道,秦凛写过一封亲笔策书,送入朝堂,言北地必战,若主和,三年之后,北境可失三郡。
字字铿锵,锋芒毕露,却被太子压下,冠以“妄言惑众”。
那封策书,正静静放在她案上,字迹冷峭,如铁画银钩。
姜姮未曾见过他。
却在那个字字凌厉的策书中,第一次,对那个远在边地的男人,起了真正的兴趣。
不是因为传言中的“疯”,而是那字里行间,藏不住的仁心与怒意。
——也许,这个世道,还未全然腐朽。
***当日晚些,太学馆内灯火通明。
姜姮站在三层阁楼的最顶一层,正在查阅旧年兵策。
一本边军来报中夹着战后兵员批注,她本想一翻而过,忽地,指尖顿住。
“北地风形不定,今春若风由东北起,山南必起浓雾,适于奇袭……敌营西侧浅滩可设伏——”字迹潦草却锋锐如刃,末署:“秦·凛。”
姜姮眼神一沉,久久不语。
她阅遍太学兵卷,鲜少见如此果决而大胆之战策;更难得的是,言辞简约却层层精算,不唯勇,更有智。
她将那卷轻轻收起,低声道:“此人,非止武夫。”
婢女不解:“姑娘?”
她摇头,不再言语。
远处宫钟悠悠而响,钟声敲在风雪中,也敲在她心口。
她抬眸,望向宫墙之外,风雪寂然。
她从不曾参与朝局。
但她从未真正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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