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沈知意就被铜钱落地的脆响惊醒。
三枚沾着香灰的开元通宝在青砖地上打转,烛光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她盯着自己浮肿的手指,腕间彼岸花胎记正被粗麻孝服磨得发红——这是她穿越的第三日,依然会在抬手时被沉甸甸的赘肉惊到。
灵堂外的白幡被北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枯死的石榴树,枝桠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绸,那是原身及笄时未撤干净的装饰。
"三姑娘仔细手冷。
"春杏往她怀里塞了个汤婆子,铜制外壳硌得肋骨生疼。
里头装的不是热水,而是刚从井里打的凉水——昨日当掉最后一件狐毛袄子换的银丝炭,此刻正在崔夫人房里的鎏金暖炉中噼啪作响,混着暖情酒的甜腻酒香飘过三进院子。
灵柩前的白烛突然爆了个灯花,沈知意数到第三十七声咳嗽时,西厢房传来了破风箱般的哮鸣音。
那是她在急诊科听了五年的死亡前奏,比心电监护仪的警报更刺耳。
"取我妆匣底层的犀角片来。
"她扯断孝带就要起身,粗麻布在颈后勒出红痕。
春杏扑上来抱住她的腰,发间的素银簪子勾住了孝幡,扯下半幅"沉痛悼念先妣"的挽联。
"使不得!
过了病气要挨板子的!
"小丫鬟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月秋棠给柳姨娘送药,被崔夫人打得三天没下炕..."铜盆里的纸灰突然被风卷起,粘在崔夫人新裁的云锦裙摆上。
沈知意摸到袖袋里偷藏的银针,那是用午膳时从鱼鳔里取的——府里克扣饭食,倒让她攒了套完整的三棱针。
针尾缠着褪色的红丝线,在烛光里泛着幽暗的血色。
"姨娘若死在此刻..."她盯着灵堂外晃动的灯笼,那上头"奠"字的墨迹还未干透,"我这弑母的罪名就再难洗净了。
"柳姨娘的床褥浸着黑血,沈知意掀开她中衣,腰腹处碗口大的淤斑正在渗血。
这哪里是痨病,分明是脾脏破裂!
现代CT影像在脑中浮现,她将犀角片在石阶上磨出薄刃,就着烛火烤到微焦——这是最原始的止血烙铁。
"按住她的檀中穴!
"春杏颤抖的手刚触到病人胸口,门廊就传来翡翠镯子相击的脆响。
崔夫人裹着银狐裘迈进门槛,发间的金累丝步摇正指着柳姨娘青灰的脸:"三姑娘好孝心,这是要拿姨娘练巫蛊之术?
"沈知意腕间胎记突然发烫,她嗅到崔夫人袖中飘来的苦杏仁味——氰化物!
这古代后宅竟有人能提纯氢氰酸?
余光瞥见门边闪过鹅黄裙角,崔家表姑娘芷柔的绣鞋尖沾着泥,鞋帮处却露出半截洒金笺,正是今晨被克扣的月例账本。
"母亲来得正好。
"她突然攥住崔夫人保养得当的手,拇指重重按在合谷穴,"姨娘这症状,像极了您小厨房每日煨的桃仁羹。
"指尖顺势划过对方脉门,妊娠脉象如滚珠般清晰——这位守寡三年的继母,竟有两月身孕!
崔夫人腕上的翡翠镯子磕在棺木上,裂成两半。
沈知意趁机将碎玉碾入炭盆,青烟腾起时,她看见对方贴身嬷嬷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镯子里分明嵌着细小的金箔,正是户部上月失窃的官银标记。
"放肆!
"崔夫人扬起巴掌,腕间却突然绵软无力。
沈知意藏在指缝的银针正抵着她少海穴,这是她在医学院对付医闹的招数:"母亲当心胎气,听说前院刘管事的媳妇,昨日刚落了双生子。
"窗外传来瓦片轻响,沈知意将柳姨娘耳后的溃烂伤口暴露在烛光下。
那针尖大的灼痕正在渗出淡绿色脓液,与她穿越那日实验室爆炸留下的伤痕如出一辙。
暗红血线顺着银针游走,沈知意用孝布捻成灯芯,蘸着菜油点燃柳姨娘足底涌泉穴。
这是她在援非医疗队学的土法放血,非洲巫医的草绳换作染霜的孝带,竟也逼出半碗黑淤血。
春杏哭着捧来芋叶,叶背的白霜混着炭灰覆在伤口上,这是最原始的凝血粉。
当第七根银针没入百会穴时,柳姨娘喉间突然发出嗬嗬的喘息。
沈知意却僵在原地——姨娘锁骨下方有圈淡褐痕迹,正是长期佩戴听诊器才会形成的压痕。
这个发现比脉象更让她毛骨悚然,二十年前的古人怎会有现代医生的体征?
五更梆子响时,柳姨娘枕下掉出半张泛黄药方。
沈知意就着晨光辨认墨迹,桂枝三钱的位置被人篡改成附子五钱,笔锋转折处藏着个极小的"裴"字。
窗纸突然破了个洞,一支竹管吹进迷烟,她佯装昏倒时瞥见玄色衣角——大理寺的人最爱这种染血不显的布料。
"姑娘快看!
"春杏突然指向院墙,几枝白梅无风自落。
最高处的花苞里藏着枚带血丝的东珠,与灵堂供品中的南海贡珠不同,这枚内里嵌着双鱼戏珠的暗纹——三日前替萧景珩包扎剑伤时,他玉佩上垂着的正是这种双鱼络子。
沈知意将东珠压进胭脂盒底层,那里还躺着崔夫人掉落的桃仁碎。
铜镜映出她浮肿却清亮的眼睛,这具身体正在蜕变——当柳姨娘的脉象趋于平稳时,她腕间的彼岸花蔓出第一根新枝,而袖中藏着的验毒银簪,正悄悄变成幽蓝色。
丧钟突然响彻尚书府,却不是为柳姨娘而鸣。
前院传来杂沓脚步声,春杏白着脸跌进来:"赵家...赵家公子溺死在画舫了!
他怀里...怀里揣着姑娘的退婚书!
"沈知意捻着银针的手顿了顿,针尖残留的淤血泛着诡异的钴蓝。
她想起现代实验室那些中毒的小白鼠,尾尖也会泛起这种金属光泽。
窗外的梧桐树上,裴砚的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沙沙移动:"戌时三刻,目标接触氰化物..."突然顿住——那女子擦拭银针的姿势,竟与刑部存档的军医陆九针如出一辙,而陆家,早在二十年前因谋逆罪满门抄斩。
"备水净手。
"沈知意扯下孝服露出素白中衣,腰间赘肉己消减大半。
经过崔夫人栽满毒蕈的暖阁时,她故意将染血的银针落在窗棂缝隙——那里头淬着的乌头汁,足够让整个尚书府听见真相炸裂的声音。
晨雾中,萧景珩的轮椅碾过青石板。
他抚着膝上伪装残疾的夹板,掌心握着枚带血的东珠。
昨夜乱葬岗里,那个被割喉的线人临终前,在地上画了朵彼岸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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