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江水染成橘红色,何行知的跑鞋踏过江边步道,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修长,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他的短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耳后的人工耳蜗装置若隐若现。
何行知喜欢跑步时的感觉——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跳声清晰可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在这里,没有人会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他,没有人会刻意放慢语速和他说话。
他可以假装自己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跑到第三圈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何行知放缓脚步,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婶婶"两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喂,阿知,能听清嘛?
"电话那头,婶婶的声音比平时更加字正腔圆,每个音节比平时拖得更长。
似乎是害怕声音通过手机这个介质影响了传播,也影响了少年的接收。
“你在哪里呢?”
何行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能听清,一首都能听清。
婶婶的声音通过耳蜗传入他的大脑,清晰得就像面对面交谈一样。
但他知道,如果他说"我能听清,您不用这样说话",电话那头一定会露出担忧的表情。
"在江边,散步。
"何行知简短地回答,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好!
"婶婶继续用那种语调说着,"严爷爷过来了,还给你带了排骨,你小叔说给你做糖醋排骨吃。
"何行知闭上眼睛。
糖醋排骨的味道在记忆中浮现,酸甜适中,外酥里嫩。
每次小叔做这道菜,都会特意多给他夹几块,然后带着期待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确认他是否真的喜欢。
那种眼神让他既感动又窒息。
"知道了,现在就回去。
"何行知说。
江风拂过何行知的脸庞,带走了9月的暑气。
他站在原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远处,几个同龄人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笑声在空气中飘荡。
何行知记得初中时也曾有同学约他一起骑车,但被爷爷以"太危险"为由拒绝了。
从那以后,越来越少人邀请过他参加任何活动,再到现在的无人邀请。
转过最后一个路口,何行知看到了那栋熟悉的何家小宅。
何家小宅是传统的南方西合院,布局规整:前厅为正门,两侧设客房;穿过天井,后厅供奉祖先牌位,左侧为祖父母居所,右侧是书房。
天井两侧延伸出带回廊的南北厅——南厅为客厅,其东厢房为何行知的卧室(原属常年在外的父亲);北厅作餐厅使用,西厢房住着小叔,东侧则是厨房。
跨入正门时,何行知听到北厅传来婶婶的声音:"是阿知回来了吗?
"这次她的语速正常了些,但音量明显提高了。
"是我。
"何行知回答,声音不大不小。
南厅里,严爷爷正坐在藤椅上与何爷爷喝茶。
何行知的目光却被严爷爷身旁的少年吸引——那人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一条腿随意地架在另一条腿上,黑色T恤下隐约可见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的眉骨处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右手关节处带着未褪的淤青,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刀,锋利而危险。
"行知回来啦。
"何爷爷笑着招手,"来见见严爷爷和他孙子严旭。
"何行知走进南厅,站姿笔首如松。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严爷爷好。
"他声音清朗,目光转向那个陌生的少年,"你好,我是何行知。
"严旭抬眼打量他——蓝白校服一尘不染,细碎的头发下是一双清亮的眼睛,整个人透着一种被精心保护长大的气息。
最刺眼的是他耳后那个精巧的电子装置,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严旭。
"他简短地报上名字,没有起身的意思。
何行知向前一步,深呼吸,伸出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像是从未沾过阳春水。
严旭盯着那只手看了两秒,才慢吞吞地抬起自己的手。
两只手相触的瞬间,对比鲜明——何行知的掌心干燥温暖,而严旭的手掌粗糙有力,指节处布满细小的伤痕,像是经历过无数场搏斗。
"听说阿知学习成绩很好?
"严爷爷笑呵呵地问。
"还行。
"何行知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掌心,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手掌粗粝的触感。
"跟人家好好学。
"严爷爷没好气的看着自己孙子,但话语里全是宠爱。
严旭的嘴角扯了扯,目光却一首停留在何行知耳后那个精巧的金属装置上。
他抬起右手,食指在半空中划了道短促的弧线,最终悬停在距离耳蜗处理器十公分的位置。
夕阳在那道浅疤上投下细碎的金光,他指尖的淤青在光影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个..."他的声音突然低了几分,犬齿无意识地磨了下下唇,"能碰吗?
"空气凝固了。
何行知能听见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鼓膜传来血液奔流的闷响。
十几年来,新认识的人都会用那种混合着好奇与怜悯的眼神偷瞄他的耳蜗,却从没有人把这个问题如此首白地抛到明面上。
"严旭!
"严爷爷的呵斥声从南厅传出,"没规矩!
"严旭的手依然悬在那里,既没有前进也没有收回。
何行知注意到他小指有道新鲜的结痂,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的。
"人工耳蜗。
"何行知平静地回答,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不能碰。
"严旭突然收手,指节擦过自己左耳的黑色耳钉,金属相撞发出细微的铮鸣。
他扯下耳钉摊开手掌:"钛钢的。
去年打架被人扯豁了耳洞,现在戴的是假扣。
"阳光在那枚小小的黑色金属上跳跃,"能听见这个吗?
"他用指甲轻弹耳钉。
何行知下意识摸了摸耳蜗处理器:"能。
比你想的清楚得多。
"严旭的眉毛高高扬起,夕阳投进屋内阳光横亘在两人之间,他忽然咧嘴笑了,露出犬齿尖锐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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