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像融化的玻璃糖浆，黏在林宛绾的后颈上。
她蹲在宿舍楼后的阴影里，膝盖抵着潮湿的砖缝，食指正捻开《读者》泛黄的页角。
这是军训第三天的午休时间，蝉鸣在铁艺围栏外织成密网，裹住了远处教官吹哨的余音。
墙根处的鸢尾丛突然颤动起来。
半枯萎的蓝紫色花瓣扑簌簌落在她帆布鞋上，铁栅栏发出细碎的金属呻吟。
林宛绾抬头时，正撞见少年卡在围栏顶端的滑稽模样——他的校服领钩住了防盗网尖刺，左腿悬在墙外晃荡，右手还死死抓着本《青年文摘》。
"喂！
"她下意识站起来，杂志从膝头滑落。
挂在空中的江予辰浑身僵住，发梢滴落的汗珠在阳光里凝成琥珀。
他的白衬衫被铁刺勾出经纬分明的裂口，锁骨处蹭着赭红色墙灰，像落在雪地上的朱砂痣。
"别喊。
"他压低声音，食指抵在唇间。
这个故作镇定的动作被他乱颤的睫毛出卖，林宛绾注意到他眼尾有颗浅褐色小痣，随着眨眼忽隐忽现，像捉迷藏时故意露出的衣角。
风掠过围墙外的榕树，把油亮叶片拍在防盗网上。
江予辰突然剧烈晃动，衬衫裂帛声惊飞了藏在鸢尾丛中的白粉蝶。
那本《青年文摘》从他指间坠落，书页在空中绽成蓝色鸢尾的形状，正正掉在林宛绾脚边。
"接得好！
"他居然还有心情笑，喉结随着笑声上下滑动，"劳驾，帮个忙？
"林宛绾蹲身捡起杂志时，发现封面日期是昨天。
她仰头望着这个狼狈的偷渡者：他试图用膝盖顶开铁刺的动作，让她想起家里那只总被窗帘绳缠住的橘猫。
"你应该后退。
"她指着围墙外侧，"重心后移三十度，右手抓第西根横杆。
"江予辰挑眉的弧度像数学老师画错的抛物线："同学，你当这是物理题？
""去年市中学生攀岩赛冠军。
"林宛绾晃了晃手腕，那里还留着绳索磨出的淡痕，"要我报坐标还是画受力分析图？
"围墙突然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江予辰的皮带扣卡进了防盗网，钥匙串哗啦啦坠下，其中一枚铜质校徽在泥地上滚出半米远。
林宛绾终于没忍住笑出声，又迅速用杂志挡住脸——他挣扎时露出的半截腰线，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笑够了就搭把手？
"江予辰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钥匙串里有指甲钳。
"当林宛绾弯腰去捡校徽时，突然听见布料撕裂的脆响。
她转身的瞬间，江予辰像片被秋风扯落的梧桐叶，裹着鸢尾花瓣跌进墙内。
他落地时本能地护住怀中杂志，手肘在水泥地上蹭出蜿蜒血痕。
两人隔着漫天飞舞的纸页对视。
江予辰的刘海沾着墙灰，在额前支棱成小兽的角。
林宛绾这才发现，他右耳戴着枚银色耳骨夹，细链垂下来缀着颗青金石，像深夜海面上孤独的灯塔。
"多谢。
"他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摊开手掌，"我的《青年文摘》？
"林宛绾把杂志藏在背后："翻墙买过期杂志？
""今天刚出的。
"江予辰指着封面上墨迹未干的日期，忽然凑近她耳畔，"报刊亭阿婆说，这期有《量子纠缠与宿命论》的特辑。
"他身上的青柠味混着铁锈气息扑面而来。
林宛绾后退半步，后腰撞上消防栓。
冰凉触感让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陌生男生正用影子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你知道量子纠缠最浪漫的解释吗？
"江予辰的指尖擦过她手中的《读者》，"就像这两本杂志——"他突然发力抽走自己的《青年文摘》，"明明各自运行，却共享着..."书页翻动带起的气流掀起她刘海，"...同一段时空。
"林宛绾愣神的刹那，江予辰己经退到三步开外。
他晃着战利品走向宿舍楼转角，瘸着腿也要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阳光在他肩头碎成跳跃的光斑，破洞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肩胛骨，像即将破茧的蝶。
"喂！
"林宛绾举起捡到的校徽，"江予辰？
"少年猛然回头时，耳骨夹撞在铁栅栏上发出清响。
林宛绾晃了晃掌心的铜片："高二（3）班？
""现在物归原主还来得及。
"江予辰眯起眼睛，"否则明天全年级都会知道，新生代表躲在墙根看..."他瞥见她手中《读者》的封面标题，"...《如何建立健康的人际关系》。
"林宛绾突然将校徽抛向鸢尾丛。
铜片在空中划出抛物线，江予辰扑救的动作像慢镜头——他伸长手臂时衬衫彻底撕裂，后背撞上围栏发出闷响，校徽却擦着指尖落进花丛。
"现在我们有共同秘密了。
"林宛绾把《读者》卷成筒状，轻轻敲打掌心，"江学长。
"蝉鸣突然沉寂。
江予辰保持着滑稽的扑救姿势，忽然笑出声。
他捡起沾满泥土的校徽，在裤腿上随意蹭了蹭："你叫什么？
""等你的《青年文摘》传阅到我这层楼的时候。
"林宛绾转身走向宿舍后门，"或许我会写在便签上。
"她没回头也知道，那个挂着破衬衫的笨蛋正望着自己背影。
首到拐进楼梯间，她才敢展开汗湿的掌心——方才混乱中，她竟撕下了那本《青年文摘》的版权页。
墨香残留的纸片上，有个用钢笔画的笑脸，眼睛是两颗歪歪扭扭的六芒星。
窗外忽然传来口哨声。
林宛绾躲在窗帘后，看见江予辰一瘸一拐地穿过操场。
他的破衬衫下摆随风扬起，像面倔强的白旗。
教官的怒吼声隐约传来时，少年突然回头望向她窗口，将《青年文摘》举过头顶挥了挥。
那个瞬间，林宛绾清楚地看见，杂志扉页上用荧光笔标着篇文章标题——《论观测者对量子态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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