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六年霜降，我攥着转学证明踏进存德中学时，正逢敲晚课钟。
青灰色砖墙上爬满枯藤，飞檐蹲兽的琉璃眼珠在暮色里泛着幽光。
穿阴丹士林旗袍的女先生领我穿过祠堂改建的礼堂，楠木柱上的朱漆对联斑驳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指甲抓痕。
"顾同学住丙字舍。
"她钥匙串上的青铜镜坠子晃过我眼前，镜面突然映出个穿红嫁衣的女人背影。
我手一抖，牛皮档案袋掉在青砖地上，溅起的水渍里泛着铁锈味。
子夜惊雷劈开雨幕时，我被啜泣声惊醒。
对床林素娥的被子鼓成小山，湿漉漉的长发从床沿垂下来，在月光下泛着水草般的幽绿。
"素娥？
"我摸到枕下母亲给的桃木簪。
被褥应声滑落，堆着件浸透雨水的阴丹士林旗袍，领口别着和我相同的铜制校徽。
巡夜人的灯笼在窗外忽明忽暗。
我赤脚追到天井，只见素娥面朝祠堂跪在雨中，乌发间缠着红绳编就的同心结。
她慢慢转过青白的脸，嘴角咧到耳根："晚晴，该你戴凤冠了。
"闪电照亮祠堂匾额，原本"沈氏宗祠"的烫金字竟变成"冥婚喜堂"。
素娥的绣花鞋在积水里漾开血丝，我这才发现她脚踝系着银铃，正是白日镜中新娘戴的那串。
地砖下传来指甲刮擦声，我踉跄退到廊柱旁，后背突然抵住冰凉的青铜镜。
镜中七个穿嫁衣的女人手挽红绳，最末位的素娥正朝我伸出骨节扭曲的手。
雨幕中飘来唢呐声，礼堂供桌上的龙凤烛倏然自燃，火苗却是幽蓝色。
"快闭眼！
"老校工王瘸子从阴影里窜出，旱烟杆敲碎铜镜。
裂缝中渗出黑血，溅在素娥的绣鞋上滋滋作响。
他拽着我往地窖跑，煤油灯照见墙根排列的陶瓮，每个瓮口都探出孩童焦黑的手骨。
"沈家造孽啊。
"王瘸子掀开暗道石板，"光绪年间的七星借命阵要续魂，今夜子时..."话没说完，他颈间红线突然绷断，头颅滚进我怀里时，浑浊的眼珠还在转动。
暗道尽头摆着七口红漆棺材，棺盖内壁布满抓痕。
最后那口棺材躺着穿嫁衣的我，胸前铜镜映出祠堂梁柱——那里垂着八条白绫，第七条正套住我的脖子缓缓收紧。
煤油灯的光晕撞上青砖甬道时，我后颈的汗毛突然根根竖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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