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七的脚上的皮靴碾碎盐碱地上的冰壳,第五次俯身查验雪中足迹。
六匹战马的蹄印在烽燧西北三里处突然转向,与三只狼爪痕重叠成诡异的梅花状。
他解下腰间错金乌锤,这是河西哥舒部特制的侦骑工具——锤头中空灌铅,专破锁子甲。
"队正!
"突厥裔斥候阿史那鲁从雅丹岩顶滑下,羊皮手套沾着新鲜狼粪,"东北向五里,有襁褓碎布。
"戍堡望楼的铜铃骤响,七短一长。
陈铁衣的烽号穿透暮色:"吐蕃游骑过境,闭门!
""老七,阿史那鲁,咱几个走一遭!
"言罢陈铁衣大步流星,沿着痕迹追去。
冰裂带在月光下泛着青蓝,几人只见眼前有吐蕃人留下的营火。
陈铁衣的横刀凝在半空。
刀刃映出三具倒伏的雪狼尸体,一个咽喉处皆插着吐蕃制式箭——那是用墨竹箭杆配沙棘木箭翎的特制品,另外两只己经变成了带着牙印的焦黑骨头,散落在尚有星火的火堆旁边。
"队正,十点钟方向。
"阿史那鲁用障刀柄敲击彭排,铁片在-25℃低温中发出独有的闷响。
他说的不是唐语,而是河西汉军暗号,意为发现活物踪迹。
韩七的漆枪尖微微下压三寸。
这个动作让整个三人组同步屈膝,彭排、横刀、漆枪构成完美的三才阵。
只见传来马蹄带来的震动感,伴随着渐渐靠近的吐蕃语。
说时迟,那时快,一骑吐蕃斥候己经到了眼前。
"破!
"韩七低喝。
阿史那鲁的彭排猛然前顶,将出头鸟的吐蕃斥候连人带马掀翻。
陈铁衣的横刀从彭排上方掠过,刀背精准砸中敌人太阳穴——这是《卫公兵法》记载的"击晕不杀"手法,留活口可换三斗盐。
婴儿的哭声就在这时刺破寒风。
"巽位!
"陈铁衣突然改换道门方位术语。
又跟上一骑吐蕃斥候,韩七的漆枪立即转向东南,枪杆横扫击飞两支冷箭。
阿史那鲁趁机突进,彭排侧面狠狠撞向马腹,包铁处向上一挑,吐蕃斥候重心不稳,翻下马来,被吐蕃斥候一起带下来的是一个狼毛皮卷。
陈铁军离得近:"是襁褓!
"冻硬的狼毛皮卷裹着襁褓就要滚落冰面,韩七突然提步身前倾,漆枪笔首向襁褓,人如弓,枪似箭。
枪尖三棱破甲锥在距婴儿半寸处急停,转而用枪尖挑住襁褓的带子。
阿史那鲁此时己用彭排压住第二个吐蕃兵,正抵着对方咽喉喝问:"几个崽子?
"韩七顺势翻滚,捆绑襁褓的带子散开,露出襁褓内层。
褪色的连环锁绣里衬露出半角血书,他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于阗镇将府女眷才掌握的双面绣法。
"撤三才,换锋矢!
"陈铁衣见吐蕃只剩下两骑,当即下令。
阿史那鲁立刻后跃,彭排斜举护住韩七后背。
三人组瞬间变换阵型,漆枪为箭头左冲右突,横刀左右格挡流矢伺机补刀,彭排断后时不断顿地震起冰雾。
韩七将婴儿裹进内袍,"看襁褓针脚,是安西军眷用的连环锁绣,当年于阗镇将夫人......"阿史那鲁正割取吐蕃人耳尖:"队正,这崽子哭声像雪山隼,该喂硇砂水清肺。
"陈铁衣擦拭横刀血迹:"按《厩库律》,夺敌马需报备折冲府......"寒风卷起带血积雪,三人迅速呈品字形撤退。
韩七漆枪头系着的枪缨,在-20℃低温己经结上了冰。
婴儿突然止哭,从襁褓中挣出的小手抓住韩七的皮质护颈。
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正倒映着二十里外柘厥关烽燧升起的狼烟——那是陈铁衣出发前预设的硫磺混合狼粪,黑烟凝成的唐军暗语分明写着:"速归,有变。
"戌时三刻,烽子们围坐在烽铺地窖。
火塘煨着沙枣枝,将十二道影子投在夯土墙上。
韩七解开冻硬的襁褓,半块青玉坠进黍米粥盆,溅出的热雾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按《捕亡律》,当送交龟兹户曹。
"陈铁衣的横刀鞘敲击《烽铺日志》,泛黄纸页记载着上月病殁戍卒名录,"但今年冬粮被克扣三成......"阿史那鲁突然割开左臂,血滴入粥:"我们葛逻禄人信腾格里,雪夜弃婴是战神祭品。
"他掏出占卜用的羊距骨,六面刻着唐军、吐蕃、大食等势力图腾。
地窖响起抽签的窸窣声。
十二枚铜钱依次投入陶罐,正面留婴,反面送官。
当第九枚开元通宝显出"开元通宝"字样时,韩七抓起最后三枚钱币首接拍在案上——全是正面。
婴儿啼哭穿透朔风时,陈铁衣正用石黛在《在番役名簿》上勾画。
他蘸着胡杨胶修改阵亡者"王承恩"的记录:"开元二十八年十一月十七日,柘厥关烽子王承恩,殁于......""改殁于狼袭。
"韩七将名簿塞进存放火油的陶瓮缝隙,"明日老七带三匹骆驼去龟兹,换粮再换点硇砂。
"子夜,阿史那鲁用马鬃绳编成吊床。
这个曾割下唐军耳朵的突厥降卒,此刻正哼着于阗摇篮曲。
火塘映出他背上新旧鞭痕——最新那道来私自藏敌军的一把弯刀。
婴儿抓住韩七的衣带嘿嘿的笑,陈铁衣瞥见残玉纹路:"这是长安平康坊玉工的手法,你看谷纹间的砣痕......""不管他,既然老天让他留着,那就是我们的娃"韩七眼神里泛着对娃的宠爱。
"正好,老七你也没个婆娘,就让这娃跟你姓,你也算有个后"陈铁军正色道。
"那就跟我姓,可是叫个什么名"韩七抓了抓头,在这地方穷兵黩武的地方,没几个大文化的。
"既然在这里,就单名一个烽吧"陈铁军想了一下。
"韩烽,好,好好。
"韩七咧嘴一笑,对襁褓里的娃娃,"你也有名嘞!
"五更,铜铃七长两短。
吐蕃牛角号在孔雀河对岸响起,敌袭!
陈铁衣点燃预储的狼烟料:驼粪三成、红柳皮西成、硫磺两成、硝石一成。
这是安西都护府改良的配方,黑烟可凝滞半刻不散。
韩七在望楼校准伏远弩,箭槽卡着特制鸣镝——箭头镂空处填塞西域火绒,破空时会爆出橘色火光。
婴儿被裹在阿史那鲁的貉皮袄里,安置在弩机基座下的石龛。
第一支火箭穿透吐蕃斥候的牦牛皮盾时,烽燧侧的盐沼地传来闷响。
陈铁衣瞳孔骤缩:那是埋设的陷阱被触发,说明有敌兵在迂回,正面只是佯攻。
五更过半,盐沼地的闷响让陈铁衣立即赶往烽铺东侧,外墙下人影攒动。
这个戍堡老卒根据自己的经验和眼力:"敌兵约三十,轻甲,自东南盐碱滩迂回。
"韩七迅速调整防御部署。
他先是将伏远弩转向东南,又在弩机基座下垫入楔形木块"换鸣镝!
"韩七从箭囊抽出特制响箭。
这种箭镞中空,填入西域火绒,破空时会发出尖锐啸叫。
第一支鸣镝射向盐沼地上空,爆裂的绿色火焰照亮了正在潜行的吐蕃轻步兵。
陈铁衣立即带人掀开烽铺东侧的草席,露出二十具木制假人。
这些用报废皮甲填充的傀儡,在月光下宛如真兵。
同时,他下令点燃预制的"草人火把"——将干草束浸透松脂,插在假人手中,制造守军众多的假象。
吐蕃轻步兵果然中计,他们改变行进路线,正好踏入预埋的"地涩区"。
这是用水结冰之后再铺上一层秸秆铺设的陷阱,表面看不出来,走上去之后异常湿滑。
陈铁衣则指挥戍卒投掷"蒺藜陶罐",这种陶罐内装铁蒺藜,落地碎裂后满地的铁蒺藜,加之地面湿滑,敌兵寸步难行。
寅时三刻,吐蕃军开始使用火箭。
韩七早有准备,他下令放下浸湿的毡毯——这是用废弃军帐改制的防火屏障。
黎明时分,吐蕃军开始撤退。
韩七清点戍堡物资:消耗箭矢百支、松脂五斤。
陈铁衣在《烽铺日志》记下:"击退轻步兵三十余,缴获皮甲五具。
韩七用手指挑起甲片,发现内侧刻着长安西市胡商印记"队正,这甲是我们那边来的。
"韩七皱了皱眉头。
陈铁生不语,只是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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