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苏府后院的药碾子碾碎了最后一缕暮色。
苏瓷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看着铜盆里浮动的血色芍药。
继母林氏染着蔻丹的指尖正搭在她腕间,金镶玉护甲划过尚未愈合的鞭痕。
"明日花轿临门,你若敢说错半句话…"林氏端起缠枝牡丹盏,盏中浓黑药汁泛着诡异的蓝光,"这长相思的滋味,你娘亲当年可是尝了整整三年才断气。
"寒风卷着药香撞开雕花窗,苏瓷望着案头将熄的紫玉参片灯。
三日前父亲被急召入宫,这方浸透药渣的院落便成了吃人的兽口。
嫡妹苏玥的哭闹穿透回廊:"我才不要嫁给那个活阎王!
""姐姐最疼玥儿了是不是?
"苏玥提着洒金裙裾凑近,鬓间累丝金步摇刮过苏瓷耳垂,"听闻摄政王府的合欢床要铺九十九具白骨,姐姐这样的药人,最配那等阴煞之地。
"苏瓷腕间银铃轻响,袖中暗藏的乌木针匣贴着肌肤发烫。
三年前母亲病榻前,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也曾这般攥着她的手。
雪夜药庐的炭盆噼啪作响,她将半株千年老参喂进他口中,那人高热中呓语:"等我…""啪!
"药盏砸碎在膝前,苏瓷咽下喉间腥甜。
林氏掐着她的下巴灌下毒药,冰棱似的液体顺着喉管冻结五脏:"每月十五,记得回府取解药。
"子时的更漏混着雪粒敲打窗纸,苏瓷蜷在柴房草堆里数着经脉中游走的刺痛。
腕间银铃突然无风自动,雕花窗外飘进一缕松雪香。
她握紧淬了麻沸散的银针,却见月光漏进半块鎏金蟠龙玉佩。
"姑娘的当归羊肉汤,还欠在下三碗。
"玄衣少年倒挂在房梁,墨发扫过她惊愕的眉眼。
那道横贯眉骨的伤疤比三年前浅了些,却衬得眸光如淬火的寒星。
苏瓷的银针僵在半空,看着他变戏法似的掏出油纸包,蜜渍金桔的甜香瞬间盈满柴房。
"你…"苏瓷的指尖触到他颈间跳动处,那里本该有个致命的剑伤,"怎么找来的?
"少年将温热的杏仁酪塞进她掌心,腕间玄铁链随着动作轻响:"闻到当归、川穹、冰片的味道。
"他忽然凑近她耳畔,气息惊起细小的战栗,"还有…眼泪的咸味。
"五更梆子响时,苏瓷发间多了支乌木簪。
少年临走前用雪貂氅将她裹成团子,氅衣内袋里塞满糖渍梅子:"三日后戌时三刻,朱雀桥头见。
"可她终究没等到那个雪夜。
此刻花轿摇晃如飘摇的棺椁,苏瓷攥着玉如意的手指节发白。
嫁衣下藏着七十二根淬药银针,腰间暗袋里的青梅蜜饯硌着肋骨发疼。
外头忽然传来惊马嘶鸣,送亲队伍乱作一团。
"有刺客!
护住王妃!
"利箭破空声里,苏瓷的盖头被疾风掀起半边。
她透过珠帘望见银甲卫如潮水般退去,玄色蟒纹袍角掠过染血的轿帘。
那人转身时,她看清他腰间悬着的半块鎏金蟠龙佩。
喜烛滴落第三滴红泪时,苏瓷听见玉佩相击的脆响。
合欢帐外的松雪香裹着血腥气,玄色锦靴踏碎满地月光。
玉如意挑起盖头的刹那,她望进一双深渊般的眸子。
萧景珩眉间那道疤在烛火下泛着血色,比三年前更深地刻进骨相里。
"怕我?
"他指尖碾过她唇上胭脂,在白玉般的颈间拖出迤逦红痕。
苏瓷后颈泛起细密战栗,嫁衣下的银铃随她后退轻响,却被萧景珩握住脚踝猛地一拽。
金丝腰封硌在腰间,他带着薄茧的拇指按上她跳动的脉搏。
"苏家送来的第西份大礼。
"他低笑时胸腔震动,另一只手却从袖中摸出油纸包,"先吃块玫瑰酥,你从晨起便未进食。
"苏瓷盯着熟悉的蜜渍金桔愣住。
传闻中克死三任王妃的活阎王,此刻正用当年雪夜相同的姿势为她挡风。
烛火在他睫羽下投出小片阴翳,恍惚又是那个攥着她衣角呓语的少年。
"不合胃口?
"萧景珩忽然贴近她耳畔,温热的呼吸惊起一片绯色,"还是说…王妃在等本王喂你?
"银针当啷落地,滚出颗暗藏玄机的青梅。
苏瓷看着滚到波斯毯上的解毒丸,突然想起昨夜林氏遣人送来的"解药"。
本该每月发作的寒毒,此刻正在经脉中掀起细浪。
"王爷既知我是替嫁…"她将合卺酒洒在鸳鸯锦被上,故意露出腕间青紫,"可否许我宿在隔间?
"萧景珩忽然攥住她手腕,指尖精准按在内关穴。
苏瓷尚未惊呼,整个人己被裹进雪貂裘。
他解下鎏金暖炉塞进她怀中,转身时袍角扫过满地血色月光。
"取地龙钥匙。
"门外响起他冷冽的嗓音,"把西暖阁的千年血参炖了。
"更漏声里,苏瓷数着那人来来回回添了七次炭火。
每次推门都挟着风雪,却将暖炉护得严实。
当萧景珩第三次替她掖被角时,她终于抓住他袖口的蟠龙纹。
"王爷为何…""三年前你把我藏在药庐时,也是这样整夜守着。
"他屈指弹灭烛火,黑暗中有玉佩轻碰她枕畔,"苏瓷,你当本王是忘恩负义之人?
"窗外北风卷起残雪,将血腥气揉进松香里。
苏瓷摸着暖炉内侧的凤凰暗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那个诡异的微笑。
当年药王谷焚天大火中,似乎也有人这般唤过她的乳名。
而此刻,前院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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