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西风骤起,残烛摇影,雨丝打湿了案边人滞涩眉峰。
李莲花手撑着桌角,在眼前一片昏暗中摸索着到了窗前。
潮腥的风里晃动着腐朽的味道,扑面一阵凉意,他抵着拳头闷咳了几声,感到一股温热流淌到了手心,于是摊开手掌,任由那股殷红的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
青紫色的血管像枝叶的脉络一样爬满了他的全身,肆虐的毒液在西处横行,撕扯着他残存的生息。
原来到了最后,碧茶毒发真的痛入骨髓。
即使他己经习惯了忽略疼痛,还是忍不住想,早知道这么疼,就和封磬讨一些无心槐来带在身上了,那东西据说是可以麻痹痛觉的,就是不知道效果到底怎样。
他隐约听见惊雷裹挟着海浪轰鸣的声音,仿佛就在窗前,于是他收回思绪,下意识去抬右手想合上窗,却最终没抬起来。
嘴边浮现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他伸出左手收了撑着窗的木杆子,那破败的窗叶合下来时发出了年久失修的“吱咻”一声响。
李莲花缓慢向前挪了几步,腿磕到了床沿,于是他弯腰坐在了床上,摸索着理了理血痕斑斑的外袍的衣角。
不知哪里突然掠过了一声子规的啼鸣,像是山中的泉水叮咚叩击石床,空灵婉转,格外动听。
李莲花微怔了一下,透过这声清脆,他想起师父师娘、方多病、笛飞声、无了和尚……甚至想起了不知多少年前在云隐山上与他比武论剑情同手足的那个师兄。
他想起很多很多人,最终却在一片虚无中看到只剩年少的自己滞留在原地,彷徨如同无根的雨。
……窗外风声鹤唳,雨幕连天,偏僻的渔家小屋里,冰冷的石床上躺了一个人,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渐渐没了生息。
渔村里没人认识他,他是村子里的丁老翁在望江水道里打渔时,捞回来的一个右手残废、双目失明、形容枯槁、行将就木的又聋又瞎的哑巴。
村子里没人能救他——或许这世界上都找不到一个能救他的人,他被安置在了一间荒废的石茅屋里,连三天都没有撑过就死了,死前还关了窗,束了发,穿好了衣服,把自己身上的银钱都留给了捞他回来的丁老翁。
他死的体体面面的。
只是实在可惜,看着还不到三十的年纪。
————————————李莲花再次睁眼时,他在自己的莲花楼里,身上盖着松软的被子,捂得浑身暖洋洋的。
窗外没有下雨,入目一片白光,刺得他眼睛有些疼。
原来地府也有这么好的阳光。
他在迷茫中想到。
随后眯了眯眼,在床上舒服的翻了个身,“那死了倒是不亏。”
他听到了自己低语喃喃的声音。
意识逐渐回笼,他在床上睁着眼仰面躺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正常说话的声音,并且适应了眼前的一片阳光明亮和耳边风轻柔刮过的静谧。
他掀开被子下了床,磨蹭着走到窗边,想打开窗看看到底此间何间、此地何地,好判断一下自己到底是人是鬼。
右手并没有使不上劲,他很轻易地推开了窗子,被海滨混着咸味的水气扑了一脸。
照进楼里的阳光是从层层堆叠的黑云里漏下来的,现在其实并不算是一个晴天,甚至隐隐有些要下雨的预兆。
奇形怪状的礁石、暗黄色的平整沙滩、海浪无休无止地冲刷着海岸……李莲花实在是越看越觉得眼熟。
李莲花在窗边站了半晌,眼神难得的一片空白。
“你最好是,”他抬起手指着偌大的天徐徐道,“在和我开玩笑。”
可惜天并不会回应他,于是他只能暗自纳闷,虽说一辈子苦甜掺半也是算有滋味的,可好说歹说也算是过完了,难不成真的要他从头再来一次?
不过很快,“重生”这种荒谬论就被他自己推翻了,因为这里正是他那年挂在笛飞声的船楼上浮出水面,从东海上来的地方,如若真是重生,他就不可能有莲花楼住着,所以自然也没有……这时候会来敲他的门的人。
那敲门声很轻,似乎敲门的人本也没盼着这扇门一定打开。
“等等,来了。”
李莲花随手扯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狐疑地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个发丝凌乱的少年,白衣上的红丝绦被风吹起翻飞,满目疮痍的刀伤遍布全身,有的还渗着鲜血汩汩殷红的血,他无力的低垂着头倚在门框上,使人看不清他眉眼和面容。
“砰”的一声响,李莲花用了十足的力道,迅速且果断地合上了门。
“见鬼……”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搬些桌椅什么的来堵一下门的时候,门外的人竟然和他较起劲来,并且对方最终胜出,莲花楼的门还是为他敞开了。
“我并非强盗劫匪,”少年仍未抬头,手指着一旁镌刻着“莲花楼医馆”的牌子,淡淡开口,“我看到这里挂了医馆的牌子,才来敲门的,不过是想找大夫要一些能止血和止疼的东西,处理一下我的伤。”
他说话的气息太轻,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李莲花心情既震撼又复杂,轻蹙着眉静静看着他,良久没有回答。
无论如何,不可擅扰他人命数,他这样想着,慢吞吞回道:“啊,是这样,只是你来的不巧,大夫他今天不——”他的话没能说完,便见那人忽然身形一晃,朝着他首愣愣地栽倒下来。
“嘶——”李莲花毫无防备地被他砸了个七荤八素,遂轻声痛呼。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说晕就晕,然后挂在了他身上的人,十分后悔刚才没有闪身让开,让他自己在地板上摔个结实、痛快。
“诶诶诶,醒醒?
这不太合适吧……”他几番尝试把人叫醒,未果,最终只能无奈捏了捏鼻梁,认命地把人拖进了楼里,边使劲边嘀嘀咕咕,“虽说不可擅扰他人命数,可你也并非他人,不知道是否算在内……”“啧,李相夷,你怎么能这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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