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云压得极低，像是从天文台上的黑色穹顶倒扣下来。
林深坐在物理实验室的角落里，望着窗外急速翻滚的云团，仿佛能从那被挤压的缝隙里看见风暴将至的公式。
他喜欢用“函数”来理解世界的运行：光的折射是函数，雨的降临是函数，人类之间的情感波动，也许也是某种变量的函数，只是求解太复杂。
他又偷偷看了眼前排的夏栀。
她正埋头在笔记本上写着，手指轻轻夹着笔杆，像在调试一枚精密的仪器。
夏栀不属于这个实验室，就像天文台里的那些望远镜，总在遥望远方，不屑于日常的重力与摩擦。
她是来借教室准备省赛集训的，林深知道，那个全市第一的称号，在她身上并不显得刺眼——只是像星星一样遥不可及。
实验还没结束，雨就下来了。
不是淅淅沥沥，而是骤然的倾泻，像一场从天而降的干预，将教室与外界彻底隔绝。
玻璃窗被雨滴重重砸击的声音，让林深想起某次奥赛模拟题里的“冲击波干涉”，一个计算错误他只扣了一分，却在那之后失眠了三天。
“你也听雨声算函数？”
夏栀忽然转过头来，语气里是带着几分调侃的认真。
林深愣了愣，然后点头。
“它有周期性，也有噪声，像混合傅里叶变换。”
“你真把人生活成一套解析解了。”
她轻笑一声，继续低头写东西，笔下沙沙作响。
林深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自己多希望，她能读懂他那些变量间的隐喻。
—天文台的灯还亮着。
放学后，他照例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穿过布满设备的狭窄走廊。
苏晓己经坐在操作台边，调试着望远镜的角度。
“你又来了。”
苏晓没回头，声音低沉。
“今晚上层有大气扰动，别指望能看清什么。”
林深放下书包，走到他身边。
“我不是来看星星的。”
“那你是来看人吵架的？”
苏晓偏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有种未及愤怒的冷意。
天文台的穹顶缓缓打开，雨停了，天边露出一丝银白的裂缝，那是暮色割开的光。
“我爸又打电话来，说让我别和你混太久。
他说你‘有前科’。”
林深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被雨浸泡过的纸。
“我知道。”
苏晓的语气忽然淡了下来，“林叔对我这种‘留级生’一向没好印象。”
林深没有接话。
他想起上个月的家长会，父亲坐在理综讲台下，对着班主任一脸倦意地说：“我儿子只要别学坏，别跟那些打架生混就行。”
当时他想说，苏晓不是那样的人。
他只是沉默、迟到、成绩忽高忽低，却在深夜替全班调试望远镜。
他甚至用废旧镜片组装过一个简陋的反射镜系统，像在拼接一个没人相信的未来。
“你爸要你搬回家？”
苏晓问。
林深点头。
“他说暴雨天你这边屋顶可能漏水，住着不安全。”
“他只是想把你带离我。”
“可能吧。”
林深低声说，“可我不想回去。”
—雨夜深了。
天文台的屋顶像张巨大的琴膜，风一过就震响。
他们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映出的星图模拟，那是苏晓偷接了教研室的主控机，用自己的软件跑出的演算结果。
“你不觉得有时候，星星比人更好相处吗？”
林深问。
“可星星从不会回答你。”
苏晓反问。
林深闭上眼，感受到某种不属于少年的疲惫。
他知道，明天的集训名单就要公布，夏栀一定会在其中，而他只差了两分。
不是他不够聪明，而是他忘了写最后一道附加题。
他以为自己能补上，可时间从不等人，就像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不按公式、不讲逻辑。
“函数失效了。”
他低声说。
“有时候函数就该失效。”
苏晓的声音穿透夜色，“暴雨从不需要证明，它只需要降临。”
—第二天早晨，阳光突兀地穿透云层，像某种尚未验证的物理现象。
夏栀站在教室门口，望着黑板上贴出的集训名单。
她眉头微皱，似乎对自己的排名并不满意。
林深站在她身后，没有看名单，只是看着她的发丝被晨风轻轻拂起，像一束扰动中的粒子。
“你差一点就进了。”
她忽然转身，声音轻得像雨后的湿雾。
“我知道。”
林深笑笑，“差的那一点，也许是天赋的常数项。”
“可那常数，也许只是你不够相信自己。”
她顿了顿，“或者，是你太在意别人的函数。”
林深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夏栀，你知道函数也会发散的吧？”
她没有回应，只是看着他，一种无法命名的眼神。
教室里广播响起：“省选预集训通知，请入选学生立即前往天文楼三楼报告。”
夏栀轻轻转身，步履坚定地走向光的方向。
而林深，却站在阴影的边缘，手里攥着那道他没写完的题。
他不知道，函数是否会在某处重新收敛，也不知道，那些未解的变量是否还会重逢。
但他知道，暴雨己经过去。
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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