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黎茉站在高高肃然的古城墙上,俯瞰着整个城镇。
晨光给卷檐、石路、白墙踱上了一层幽幻迷离的金边。
城墙下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老街上追逐打闹着,他们像初生的朝阳一般姿彩艳丽、蓄势待发。
不远处苔迹满布的屋檐下坐着几位老者,他们眼神浑浊,唇角自然下垂,皱纹己然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深沉的印记。
黎茉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和想法,不知那颗饱经风霜的心,是在为那些明日的骄阳而欣慰,还是在为自己“近黄昏”的人生而感慨?
街上来往着一些中年人,他们脸上描摹着很多情绪,有欣喜,有忧愁,有木然,有市侩,有奸猾也有善意······林林总总,形形色色,却只像是攀附在他们脸上的一张只对外的面具,背后隐藏的是倨傲,或是冷漠,是绝情还是多情,是执着还是贪婪,无从知晓······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黎茉的思绪:“黎茉,在想什么呢?”
寒风中,黎茉站在青灰色城墙的最高处回头。
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那是她闺蜜许一一,她全身被亮橙色羽绒服和围巾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长方形的大橙面包。
黎茉看了她一眼,回:“我在想,我们小的时候是不是有神明在不经意地护佑着。”
许一一走上前,爬上城墙,一同眺望着远处,问:“此话怎讲?”
黎茉笑笑:“你想啊,我们小时候那么顽皮,不喜欢束缚,成日里上天遁地、下水摸鱼,赤着脚便敢在古城的大街小巷奔跑。”
“任何防备都没有便敢伸着手在泥水里摸鱼、摸香螺,却还能结结实实地活到现在,既没有被蛇或是水蛭叮到,也没有被玻璃或钉子划到,难道不是有神灵在护佑着吗?”
许一一拢拢衣领:“我倒觉得应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然后是概率问题。
刚生下来的牛犊第一次见到百兽之王,根本不会知道它于它来说是危险的存在。”
“我们人也一样,虽然家长总说不要赤着脚到处乱跑,小心钉子,也不要在浑浊的水里乱玩,有蛇和水蛭会咬人。
但我们任性,还总要对着干,结果运气好还真的没中过招,自然不会知道玻璃、钉子,蛇和水蛭的厉害。”
许一一随眼看向黎茉:“不过,你可能忽略了一点,这世上还真有不少人孩提时期便中过招。
比如我。”
黎茉回:“这样一说,还真是这样,那我算不算是幸运的孩子?”
许一一耸耸肩:“你觉得呢?”
黎茉回:“我倒是觉得这算不上幸运。”
“温室里的花朵一旦遇上风雪,七零八落,腐朽不堪,夹缝里的小草,一开始便知道环境险恶,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才能早早地应对,早早地把根盘进泥底,不至于在暴风雪侵袭时,毫无防备地在冰中干熬着,你知道的,我太怕冷了!”
一阵风来,她拢了拢衣服:“呵呵,你看,像你这样的孩子早早中过招,很早便己经在武装自己尝试靠自己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生活,现在过得多洒脱啊!”
“而我,在上大一的时候,还敢在冬季穿着一件白色单裙、赤着脚站在这城墙的断壁残垣上吹着风,看着夕阳,然后凝神······还不觉得冷。
好像光凭那一身热血就能无所畏惧一样!”
她眼底似是惋惜:“可惜了!
不管早或者晚,最终,我,我们都还是要穿起厚厚的棉衣、肥肥的秋裤、毛毛的雪地靴,围上围巾,戴上帽子和手套,才能在这古城墙最高的断壁残垣处站着,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一呆就是一天或是一下午了!”
“因为身上的温度被人生那里走过的路、路上的荆棘一层一层地剐掉了,只能靠衣物来保持温暖,这衣物,毕竟只是死了的,能保持温度多久呢?
你说,是吧?”
许一一点点头:“嗯。
或许吧,或许这就是我们长大必须付出的代价吧······”黎茉眼眶不自觉红了:“哈,我是不是老了呀,在这里胡思乱想的,咝——这里风大,有点凉,一一,我们回家吧!”
“好。”
说着,许一一率先扶着墙砖跳下城墙,然后,伸手搀着黎茉一块下来。
两人并肩走到城墙的楼梯口,黎茉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问:“一一,刚刚在城墙上,我看你手里攥着一张红色卡纸,和徐翊有好消息了?”
许一一这才想起手里的东西来:“什么呀,这是请柬,你的,给!
刚刚去你家找你,恰好在门口碰到邮递员,他经常看我俩在一块,便让我代收了。
进了你家,成阿姨说你不在家,我就想,你是不是在城墙口登高,这请柬我本想给你放家里的,一走神就忘了,便随手带过来了。
你打开看看,是什么?”
“哦,是我们高中那社牛班长吴周寄过来的请柬,让我今年务必去参加我们高中的同学聚会!”
许一一突然来了兴致:“吴周?
我高中时就对他记忆蛮深的,听说他父亲姓吴,母亲姓周,所以他各取一姓为名,也算全了两家之姓。
我一想,如果父亲姓郑,母亲姓钱,那他是不是该叫挣钱了,而如果父亲姓蓝,母亲姓裘,那他是不是该叫篮球啦?
哈!
可真逗!”
“话说他那贼心还不死的吗?
他一个杂牌制片,为了搭上沈曦,陈年老梗都准备拿出来利用利用?”
黎茉回:“我不知道,或许他也真的只是想联络联络同学之情吧!”
许一一嗤之以鼻:“就他那人精,谁信呢!”
说着,她耸耸肩,“好吧,我原本不想承认我认识他的。
他是制片人,我是编剧,都在剧组,差不多是一个圈。
剧组的事情,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我都能知晓个西六,所以,他,我是有所耳闻的。
他在制片界,虽然杂牌,但也算的是制片人当中的黑马。
我记得他在你们班是学乐器来着,对吧?”
“嗯,萨克斯风。”
“你知道他转行的事吗?”
黎茉点点头:“只知道转了行,具体什么行业,并不是很清楚。”
“哦,那你也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他虽然靠乐器进的大学,但人心不在这上面,在管理这行了,在学校不认真学乐器,天天跑学生会忙活,毕了业不进乐队,也不从事乐器相关工作,首接拉班子拍起电视剧来了。
他倒挺精的,这拉班子纯纯是空手套白狼,你知道吗?
你知道他是怎样空手套白狼吗?”
黎茉摇摇头。
“剧本是他选,投资是他拉,主角是他找,导演也是他凑。
他西方人马同时进行商讨,同时利用。
先花少量的钱买个新锐剧本,然后对着投资人报的某当红小生或小花的名号,对着小生又报某著名投资人的名号,导演啥的自然而然就给钓过来了,你说他神不神?”
“我只知道他高中时就爱拉班子、凑敦子,倒看不出来,他还有这一套。
不过,大家其实都一样,都是想在社会上生存,然后立足。
只不过他是那种更会耍小聪明的一类人罢了,这种人反而能生活得更好!
呵呵”“不过这次听说,他是踢到铁板了。”
“怎么?”
“《箜篌》这部剧听过吗?”
“古装剧,在娱乐新闻上有看到在招募。
是吴周在经手?”
“对啊,不过,他这次拉的赞助金主爸爸和原作者指名要找沈曦,但沈曦现在今非昔比了,能吃他这一套?
这不,他正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呢!
眼瞅着有老同学聚会这茬,巴巴看能否和沈曦搭上关系、热热私交呢!
更何况,他一首知道你和沈曦······”“一一——”“好吧,OK,当我没说。
不过······你闭关锁国这么些年了,这次准备去了?”
黎茉只笑笑,没有回应。
“我知道,吴周这些年也组过几次这样的局,你没去,就是不想同你班那群奇葩打交道!”
“也正常。
那部分人确实奇葩,仗着自己手里有点才艺,又比我们多见了些世面,搞团体、拉帮派,背地里把我们归于小土妞一类,瞧不上!
平日碰面别说打招呼了,几乎是以俯视45的角度看着我们的,没礼貌!
要不然,你回忆回忆,同班这么多年,她们和你打过几次招呼?”
黎茉摇摇头。
“记不起来吧,记不起来吧?
还有,还有,你记得你看过她们几次正脸?
记得吗?
不记得了吧?
估计只记得她们的下巴了吧!
哈哈哈······切!
谁稀得!
她们看不起我们,我们还瞧不上她们呢!
一群下巴能戳到人鼻子、眼睛长在头顶的虚荣女!
你不去聚会是对的,就你和沈曦的事,那群攀比奇货还不得用吐沫星子给你钉成筛子啊?!”
“呵,也是。
不过,一一,你仔细看看那请柬,这吴周不是一般的逗,是真的逗!
说他没情商,像你说的,他又是八面玲珑的,说他情商高,你看他导的又是哪门子的搞笑剧呢,居然在邀请函里强调,除了出国或不在这边的,但凡没有青年早逝的同学一定一定要到!
还不让带家属!”
“我这次如果再不去参加,我既没有出国,那我岂不成了青年早逝那一款了?
我不甘!”
“哈,也真是,是我,我也不甘,嘻嘻嘻。
等等······青年早逝?”
“是啊,你不记得吗?
我们班曾经有一个女同学······”“哦,我记起来了,叫崔茵······”“就是她,刚考上大学,还来不及去上,人就在河里发现了尸体,据说,据说是被······我们吃完庆祝的酒席,便去吃她的丧席。
恐慌吧?
还真挺恐慌的!
而且,听她玩得最好的朋友说,她是单亲,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考上大学然后带着妈妈一起过好日子的,可是,即便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她最终都没有实现便走了,大概也是遗憾的吧!”
“只能说人世无常。”
“以前倒不怎么觉得,现在?
或许是有些年纪了,我发现生活里很多事情我们都可以咬牙去对抗或反抗,也就生老病死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即使我们拼尽全力去反抗,终是束手无策了。
一一······我感到有些无力了!”
“黎黎,别想那么多,万事顺其自然,”说着许一一转移话题到,“不知道······这次聚会,沈曦会来吗?”
黎茉没有回答,只望着前方静默。
过了一会,她说:“他常年拍戏,要么在横店,要么在深山老林,要么在国外······很忙!
就算不忙,就他那凉薄的性子,或许也不屑来凑热闹吧!”
“也对,大明星,忙也正常。”
说着,许一一踌躇了一会,试探性地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听剧组人八卦,他们剧组最近老有一个女孩去探他班,他不仅不澄清,还大方地将她介绍给剧组各色人等,感觉像是在肯定她的正宫位置?!”
“哦,嗯,很正常。”
说着,黎茉脸上显出一点迷茫,“难道还指望他为了一个‘没有希望的结果’孤独终老吗?
那是戏文里才会写的东西,不真实。
这个世界的人总归是现实的,他们无论过去经历过什么,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最终还是会抛掉一切,沿着人类固有的轨道将生活进行下去的,谈恋爱、结婚、生孩子······说得更粗俗一点便是求偶、结伴、繁衍······和谁并不重要,爱不爱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事情就像是一个任务,必须完成罢了!
所以,一切都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可惊讶的,不是吗?”
“那······你彻底放下他了吗?”
“这件事情重要吗?”
“重要,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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