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祐三年腊月初七,眉山城被百年未遇的暴雪压得喘不过气。
青瓦上的积雪足有三尺厚,檐角冰棱如利刃倒悬,连苏府门前两尊石狮都披上了素白铠甲。
子时梆子声刚在风雪中消散,后院那株需三代人环抱的老梧桐树突然发出怪响,树皮迸裂处窜起幽蓝火焰,九道紫电如天罚之鞭,轮番抽打铁干虬枝,火星子溅在雪地上滋滋作响。
接生嬷嬷王崔氏正端着铜盆经过雕花游廊,忽见西厢房方向青焰紫电交织,映得茜纱窗一片诡异的青紫色。
她手一抖,铜盆“咣当”落地,滚烫的艾草水溅上绣着八卦纹的织金襕裙,烫得她倒吸凉气。
正要开口叫人,产房内突然传来程夫人撕心裂肺的惨叫,惊得梁上积雪簌簌而落。
“作死的老货!”
大丫鬟翠缕掀开棉帘骂道,却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呛得咳嗽不止。
程夫人这胎己折腾了三天三夜,三十六位接生嬷嬷轮了三拨,此刻产房内烛火摇曳,血腥味混着艾草味熏得人头晕。
屏风外,年过六旬的苏序正襟危坐,手中《汉书》翻得哗哗响,指节却因用力过度泛着青白。
夹在书页间的龟甲突然“咔嚓”裂开,惊得他目光一凝。
“生了!”
赵稳婆猛地撞开雕花门,怀中襁褓竟裹着淡淡金光,婴儿啼哭如金石相击,震得案上哥窑梅瓶嗡嗡作响。
王崔氏刚要凑近,忽听“咔嚓”一声,惊雷劈碎檐角镇兽,半块羊脂玉佩从襁褓中滑落,正掉在她绣着辟邪符咒的鞋尖前。
玉佩触地瞬间,游廊下六十西盏风灯齐灭。
王崔氏借着雪光弯腰去捡,忽见廊柱上的龙形浮雕眼窝渗出细细血丝,在雪地上蜿蜒成《周易》离卦纹样。
她顿时头皮发麻,喉咙像是被人掐住,“妖、妖物……”话未说完,后脑勺撞上太湖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苏序快步上前,鹿皮靴碾过血纹,苍老的手掌悬在玉佩上方三寸,袖中罗盘指针疯狂旋转。
“取密室第三匣朱砂。”
他声音低沉如生锈的锁链,仆从们这才惊醒,跌跌撞撞跑去。
老人捡起玉佩,就着月光细看,只见玉质温润,隐隐有龙纹流转,轻轻一刮,表层剥落,露出夹层里半幅星图,二十八宿中的心宿二星被朱砂圈得赤红如血。
苏序猛然抬头望向东南方,那里是汴京皇城的方向。
就在此时,西厢房突然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管家苏忠大喊“救族谱”,刚冲进门就被热浪掀翻,摔在月洞门外。
救火的仆役们忙成一团,火势却诡异得很,待火灭后,焦土中唯有供奉苏味道画像的檀木匣完好无损,画像上的武周宰相,腰间玉带纹样竟与那半块残佩严丝合缝。
更漏声中,祠堂方向传来轻微的瓦片响动。
一道黑影倒悬在飞檐上,袖中铜钩如蜈蚣探首,轻轻挑开万字棂花窗。
供案上,那半块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竟与吕夷简书房暗格里的半块极为相似。
黑衣人指尖刚触到玉佩,忽觉地面下沉,机括声“咔嗒”响起,惊得梁间夜枭发出一声怪叫。
“二十年了,吕夷简还是这般行径。”
苏序的冷笑从蟠龙柱后传来,黑衣人反应极快,袖箭应声而出,却“噗”地射进檀木屏风后的稻草假人。
月光下,老人鹤氅上的仙鹤补子泛着银光,手中不知何时竟换了本《太白阴经》。
瓦当处,夜枭振翅掠过,月光照亮神龛下的青铜匣,上面三行小篆清晰可见,正是三十年前澶渊之盟时,寇准亲手封存的契丹国书密档笔迹:“龙骧碎于赤霄,洛书焚于白马,焦尾绝于广陵。”
黑衣人瞳孔骤缩,正要后退,却见苏序手中竹简己化作一道寒光。
卯时鸡鸣,程夫人从剧痛中惊醒,伸手摸向枕边摇篮,却触到一张洒金薛涛笺。
借着晨光看去,上面是苏序的狂草:“霹雳撕得锦官裂,墨云翻作龙蛇笺。
莫道麒麟甘伏枥,须防赤爪破九渊。”
她蹙眉轻吟,忽见窗外青衫一闪,转瞬即逝。
此时的她怎会想到,二十年后乌台狱中,那“莫须有”的追问,竟在此诗中早有预兆。
地窖深处,烛火摇曳。
苏序正用孔雀胆研磨的墨汁誊抄族谱,忽听暗门“轧轧”开启,黑衣少年呈上染血的马蹄铁:“宗主,是禁军的反刃蟠龙纹。”
老人笔锋在“苏味道”三字上重重一顿,墨迹晕染开来,竟与玉佩上渗出的血纹一般无二。
五更梆响,十二具棺木从苏府角门悄然抬出。
王崔氏抱着襁褓钻进第三具柏木棺,马车刚行至十里外竹林,突然弓弦声响,数道黑影袭来。
蒙面人剑锋挑开襁褓,却见漫天磷粉炸开,哪里是什么婴儿,分明是个塞满《道藏》残页的稻草娃娃!
与此同时,岷江画舫中,真正的婴儿正在乳娘王氏怀中酣睡。
王氏解开婴儿颈间锦囊,取出半片龙纹玉佩,轻轻浸入江中。
月光穿透玉质,江面竟浮现出大宋疆域图,剑门关处,一点赤芒与玉佩上的血丝同步闪烁。
“这才是苏家的洗儿礼。”
摇橹的疤脸船夫忽然开口,揭下人皮面具,竟是本该葬身火海的管家苏忠。
他从舱底取出玄铁匣,里面《推背图》残页上的朱批仍在渗血:“丙子年应劫者,苏氏子也。”
话音未落,江面突然狂风大作,波浪滔天,远处传来隐隐钟声,惊起宿鸦无数。
雪,还在下。
苏府后院的老梧桐,枝桠间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却在漫天飞雪中,隐隐透出一丝生机。
那个雪夜出生的婴儿,此刻正躺在画舫中,颈间玉佩泛着微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跨越百年的秘密,而这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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