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着袁家村后山，热浪扭曲了远处的山脊，枯黄的草叶在风中蜷曲成焦黑的卷儿。
日头悬在正空，将嶙峋的岩石晒得发白，洞口垂下的枯藤如蛇皮般干瘪。
袁熙蜷缩在山洞最深的角落，后背紧贴着滚烫的岩壁，喉咙里像塞了团火炭，连咽下的唾沫都带着血腥气。
燥热的土腥混着汗酸味钻入鼻腔，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触到嘴角结痂的血块。
"小杂种，骨头倒硬！
"为首的少年一脚踹在他膝盖上，靴底卷起的沙土扑了袁熙一脸。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歪倒在地，后脑重重磕在凸起的石棱上。
那是村中恶少袁虎，一身横肉被汗浸得油亮，脖颈上挂着一串兽牙，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身旁跟着他弟弟袁豹，身形瘦削如猴，眼珠子滴溜转着阴光，两人一高一矮，影子被洞外的烈日压成两团黑斑，仿佛焦土上冒出的鬼影。
袁豹蹲下身，一把揪住袁熙的头发，逼他仰起脸："说！
你爹娘藏的秘籍到底在哪儿？
"发根撕裂的疼痛让袁熙眼前发黑，但他咬紧牙关，血水顺着嘴角淌下，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我爹娘......只是去县城送货......"话未说完，袁虎的拳头己狠狠砸在他腹部。
剧痛让袁熙胃里翻腾，耳边嗡嗡作响，恍惚间竟听见母亲清冷的声音——"熙儿，记住了，人若欺你一寸，你便还他一尺！
"记忆陡然鲜活。
那是去年盛夏，父母从县城归来后的第一个晌午。
蝉鸣刺耳，母亲一身素衣立在院中，手中木剑轻飘飘一扫，碗口粗的槐树竟拦腰而断。
断口焦黑如炭，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散。
父亲抱臂站在一旁摇头苦笑："你娘的天赋，我练十年也追不上。
"说着拾起半截断木，掌心发力，木屑簌簌而落，却只在表面留下几道裂痕。
彼时村里人路过袁家小院，总要驻足张望，连向来跋扈的袁家兄弟都缩着脖子绕道走。
谁不知道袁家夫妇得了机缘？
一本无名秘籍让两人脱胎换骨，母亲甚至徒手捏碎了村口闹事的疯牛头骨。
那畜生角上还挂着前日顶死的货郎布条，却被母亲一掌按进土里，哀嚎声震得半个村子鸡飞狗跳。
从此连村长见了他们都得赔三分笑脸，村头井边分水时，袁家的木桶总会多出半瓢清泉。
可如今呢？
"骨头断了还嘴硬！
"袁豹的狞笑将回忆撕碎。
袁熙猛地清醒，发觉右手己被袁虎踩在靴底碾磨，指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他拼命挣扎，却换来更狠的踢打。
袁虎忽然俯身，汗臭味喷在他耳畔："实话告诉你，你爹娘早被山匪剁成肉泥了！
那日我爹亲眼看见他们的尸首从马车上滚下来......"他刻意压低声音，字句却毒蛇般钻进袁熙耳中，"肠子晒成了干，秃鹫叼着你娘的耳坠飞呢！
"袁熙浑身一颤，喉头猛地涌上一股腥甜。
记忆如热浪翻涌——三日前清晨，晨雾未散，父母套好牛车说要替村长送一批药材去县城。
母亲临行前悄悄将他拉到灶房，掌心烫得反常。
"若我们七日未归......"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焦枯的枣树，最终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去后山溪边石缝里找样东西。
"父亲站在院中沉默地磨着柴刀，刀刃与磨石相触的"沙沙"声刺得人头皮发麻。
"不信？
"袁虎掏出一块染血的布片甩在他脸上。
借着洞外刺目的天光，袁熙看清了——那是母亲衣襟的碎布，边缘绣着熟悉的青竹纹！
针脚细密如她深夜缝衣时的侧脸，血渍却早己将翠色染成褐红。
五脏六腑仿佛被火钳绞紧，袁熙忽然发疯般扑向袁虎，却被对方轻易掀翻。
后脑重重磕上岩石的刹那，他听见袁豹阴恻恻的笑声："大哥，先断他一条腿，看他还怎么爬去告状！
""今日断你腿，明日取你命！
"袁虎的靴跟狠狠跺下，膝盖骨碎裂的声响清晰可闻。
袁熙的惨叫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呜咽。
他死死抠住地面，指甲翻卷，碎石嵌入血肉，却抵不过腿上炸开的剧痛。
视线模糊前，他看见袁豹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狞笑着点燃洞口的枯草堆。
火舌裹着浓烟窜进来，洞顶垂落的藤蔓瞬间燃成火帘。
"让野狗替你收尸吧！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热浪裹挟山洞时，袁熙己经分不清脸上是血还是汗。
火焰烤得他皮肤皲裂，右腿仿佛被烙铁反复炙烤。
远处传来野狗的狂吠，他动了动手指——右腿完全失去知觉，左臂也软绵绵垂着，怕是肩骨脱了臼。
不能死在这儿。
他咬住下唇，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抠住地面凸起的石块，一寸寸往洞口蹭。
滚烫的碎石划破掌心，血痕在身后拖出蜿蜒的红线，像一条晒干的蛇。
每蹭半尺，断腿便在地上刮出"喀啦"的闷响，仿佛有钝刀在骨缝间来回拉扯。
野狗的低吼声越来越近。
日光刺入山洞的刹那，他瞥见洞口闪过两点猩红的荧光。
涎水滴落的"吧嗒"声近在耳畔，腐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心脏几乎跳出喉咙，袁熙发狠一滚，整个人跌出山洞。
热风裹着沙尘冲入鼻腔，他顺着斜坡一路翻滚，断腿砸在树根上，疼得险些晕厥。
荆棘划破脸颊的刺痛反倒让他清醒——不能停！
他一把抓住裸露的树根，指甲缝里塞满滚烫的砂砾，借着惯性将自己甩向坡底。
母亲的话突然在脑中炸响。
"去后山溪边石缝里找样东西。
"他几乎是用牙咬着草根往前爬。
断腿在干裂的泥地上犁出一道深沟，血水渗入土缝，瞬间蒸出腥气。
日光如白刃劈开山林，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犬吠。
石缝......是那块形似卧牛的青石！
去年雨季，他常与伙伴在此戏水，母亲总坐在石上含笑望着他。
此刻青石被晒得发烫，唯独石缝中露出一角油布，像母亲临终前伸出的半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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