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几乎寂静。
一辆灰色轿车缓缓停在跨海大桥中段的应急停车带,闪着双闪。
车门“咔哒”一声打开,男人从驾驶位下车,抖着手点燃了一支烟。
他身穿白衬衫、卡其色外套,领口开着两粒扣子,衣摆皱皱巴巴地垂着。
他站在桥边,背影显得削瘦又孤单。
灿斐,三十三岁,有房有车,有妻有女,别人眼中“挺幸福”的普通男人。
他靠在护栏边,看着脚下漆黑翻涌的海水,耳边却充斥着白天的声音——“斐哥,这活你帮忙顶一下呗,你不是最近事儿少嘛。”
“他那不是转不了正嘛,反正都闲着。”
“你就这脾气,一辈子当个老实人,挺好。”
再后来,是岳父的声音,沉稳而温柔:“小灿,这个项目是我朋友儿子公司做的,咱们过去接触一下,有好处。”
奈雪的声音更轻,透着温柔和一点点理所当然:“这年头谁不靠点人脉呀?
你努力就行了,其他交给我爸。”
灿斐吸了一口烟,笑了一下,笑得肩膀微微抖动,像是在忍,也像是在泄。
他从兜里摸出手机,一遍遍滑动解锁,未读消息十几条,奈雪那条语音弹了出来:“灿斐,早点回家哦,记得带点蛋糕回来,小宝说想吃你上次买的那家。”
他一秒也没犹豫地划掉了语音。
他累了,但不只是身体上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个“逃出小县城”的优等生,变成如今这样——不上不下,进退维谷,连个能发泄的出口都没有。
烟快抽完了,他眯起眼,看着海面上有船灯一闪一闪,像遥远的梦。
然后他忽然起身,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响亮、结实。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他低吼,“你有资格在这儿丧吗?”
他一边咒骂自己,一边砸方向盘。
然后一脚油门,车子猛然冲出去,像要甩掉什么似的。
路灯一盏盏倒退,他一路怒骂、笑、哽咽,像个精神分裂者,又像个濒临崩溃的演员。
他试图找点酒精,找不到;试图打电话,又不知道打给谁。
回程中,他路怒地狂按喇叭,对一个变道的司机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又自己笑出来:“你不也一样?
谁不是忍着活着啊?”
到了家楼下,他没有下车,而是把座椅放平,整个人窝进车里。
窗外凌晨两点,静得像一口深井,只有海风还在远远地吼着。
他闭上眼,梦来了——还是那个梦。
高考考场,试卷摊开,倒数第二排,他手里握着笔,但无论怎么写都写不出来。
监考老师走来走去,窗外阳光毒辣,灿斐满头大汗。
铃声响起时他只写了一半,整个人像是从深水中醒来,窒息地猛地坐起。
他捂着胸口,喘不过气,心跳得像战鼓。
他梦见高考,梦见选择,梦见自己曾经无比渴望逃离的那个小县城。
可现在他逃到了城市,逃进了婚姻,逃进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生活,逃进了一个温暖却陌生的家庭。
车窗外,天己经有些亮了。
家门口那盏玄关灯亮着,是奈雪晚上起来给孩子喂奶忘记关的。
他看着那束灯光,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门里是家,还是另一个牢笼?
他没有马上下车。
他靠着椅背,眼圈泛红,嘴角咬着烟头,眼神空荡,像一个刚打完仗的兵——只不过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和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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