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数到第七十三滴的时候,天花板上的水珠终于坠落在后颈。
这间由阁楼改造的出租屋正在霉变。
倾斜的天花板像块发皱的油毡,雨水顺着墙缝渗出来,在石灰剥落的墙面上蜿蜒出深褐色的泪痕。
空调外机漏电的嗡嗡声里,我蜷缩在行军床上,盯着母亲最后的朋友圈。
那是张俯瞰的照片。
她涂着丹寇的指甲扣在生锈的栏杆上,楼下是车流织成的光河。
配文里写着:“这雨下的人的骨头缝里都发霉了。”
警察说监控拍到她独自走上天台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七分。
而此刻我锁屏界面里面的数字刚好重合,秒针跳动的微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晕染成森然的白雾,窗外霹雳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发红的眼眶。
墙角纸箱发出窸窣声,纸皮早己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
半个月前我从殡仪馆中抱回这些遗物时,檀香味浓的呛人,现在却泛着甜腥的霉烂味。
当我掀开印着妇幼保健院标志的纸箱,那张泛黄的生日贺卡正躺在母亲叠成了方块的护士服上。
“给小渔的十西岁生日惊喜”——未寄出的卡片边缘蜷曲着深褐色的水渍。
我忽然听见阁楼木梯传来的脚步声,和记忆里那个雨夜完全重叠的脚步声。
三年前也是这样湿漉漉的凌晨,警察的皮靴踏碎积水的声音惊醒整栋宿舍楼………*****临海市九月的阳光刺穿教务楼的玻璃,在纪律检查记录本上投下细碎光斑,程渔机械地转动手中的钢笔,笔帽三处深浅不一的硌着虎口——这是她三年来换的第七支笔。
“顶楼水箱后面有违规涂鸦!”
学生会新人的尖叫刺破午后寂静。
程渔霍然起身时撞翻了墨水瓶,深蓝墨迹顺着桌沿滴落,像极了那夜父亲砸碎了的青花瓷瓶在她小腿留下的伤疤。
她抓起记录本疾步走向天台,铁门开启的瞬间,咸涩海风裹挟着油影气息扑面而来。
半幅未完成的凤凰浴火图正在水箱背面燃烧。
钴蓝羽翼掠过斑驳铁皮,尾翎处朱砂红颜料尚未干透,在阳光下泛着血色的光。
程渔蹲下身,从倾倒的颜料盒底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全色盲……进行性视觉神经……”诊断书残页上的字迹被雨水晕染,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校服间的第二颗纽扣——那里藏着微型录音笔的开关。
“纪检部长也搞包庇?”
沙哑的女声从通风管道后方传来。
程渔转头看见晃动的帆布鞋,鞋帮上层层叠叠的颜料结痂。
少女锁骨处的渡鸦刺青振翅欲飞,眼尾缀着泪滴状小痣。
“夏栀,美术班留级生。”
程渔在本子上快速勾画,“上周破坏礼堂玻璃影绘,本月第三次违规。”
“原来好学生也会说谎。”
夏栀踢开脚边松节油罐,琥珀色液体漫过诊断书残页,“明明看到绝症通知书了,还要装模作样记过?”
程渔的钢笔悬在半空远处海鸥掠过钟楼,铜钟轰鸣震得她耳蜗生疼。
十七年来小心慎微筑起的高墙,在这个染着橙红发梢少女的面前竟脆弱得可笑。
******暴雨在傍晚突袭校园。
程渔蜷缩在储物柜里,耳边循环播放着三小时前父亲的辱骂声和酒瓶砸在墙面的破裂声,以及自己指甲扣进肉里的闷响。
顶楼铁门在风中哀嚎。
她循着雷声爬上消防梯,却在踏进天台时撞见荒缪的一幕——夏栀正举着色卡对准闪电,浸透雨水的校服衬衫下透出医用胶带的轮廓。
“钴蓝60%加群青30%。”
少女对着紫光灯自言自语,“去他妈的色盲症……”程渔后退时踩断了粉笔。
两道目光在雨幕中相撞,她看见对方瞳孔中映出的自己:湿发贴在惨白脸颊,袖口渗出的血液正在雨水中绽开成淡红的花。
夏栀突然拽过她的手腕,丙烯颜料特有的苦杏仁味混着体温扑面而来。
当冰凉的笔刷触上伤口时,程渔听见十七年来最温柔的诅咒:“这么整齐的伤口,不如画成樱花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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