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蝉鸣叫声不间断,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房檐垂角还滴答滴答落着雨滴,风拂过铜铃,叮铃声与蝉鸣声倒是相得益彰,丝毫不觉得突兀。
脚边熏着沉香,甜腻的味道涌进鼻腔里楚瑜才辗转醒来,她方才握着竹简靠着摇椅睡着了。
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肚子上不知何时卧着一只小狸花,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楚瑜拿手去逗它,它便半眯着眼伸出舌头来舔楚瑜的手指。
“殿下,马车己经备好了。”
侍女从廊下走过,对她轻声道。
楚瑜神情恹恹的打着哈欠,把狸猫抱进怀里起身问:“今日又是谁的约?”
大楚的瑜王是个耽于美色的草包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光启二十八年,帝薨,太子楚怀仁兵败于神武门后自刎,先帝仁慈不忍处死太子妃与其新出生的女儿,便将她们囚禁在高墙内,日日有人来送食。
说是送食,其实到这一步了都没人愿意管这事,底下负责送食的那些人偷懒,隔三岔五的送些粥食进来。
先帝驾崩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正巧送食的侍卫发现太子妃死了,这事又被翻了出来。
太子妃原是当今太后的侄女,新帝为了讨太后欢心,拟了道圣旨封小殿下为公主,结果谁知公主竟是男儿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所以本是封公主的圣旨就变成了封王爷的圣旨。
因着从未有过如此先例,所以朝中一时争议不断,尤其是发现这个瑜王还是个只会荒唐度日的模样后朝中的争议更大了。
但无奈太后宠她,皇上为了讨太后欢心也跟着宠她。
楚瑜前不久生病,太后还让人将高墙给拆了,动用了数百工匠昼夜赶工,更不惜耗银逾十万两,从苍东运来金丝楠木,在原址上大兴土木建造禅寺,说是要给楚瑜祈福。
皇帝更是在朝堂上斥责杖毙与楚瑜有过过节的大臣,无论忠佞,宣政殿前的广场几乎每天都有宫女在拿抹布擦洗。
朝中的官员无法,哪怕背地里哪怕将她骂的一文不值,面上还是堆着笑奉承着她。
是以她从高墙里出来的这两年几乎都在各种坊里醉着。
侍女接过楚瑜怀中的狸猫,“是翰林学士张大人的。”
春溪张氏,族中世代任文职。
张瑾是新上任的翰林学士,上一任翰林白庭轩因为常年熬夜编篡古史熬瞎了双眼,辞官前力荐他的学生张瑾任翰林。
楚瑜与他的交情不深,甚至对这人都没什么印象,她听后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前几日下朝,有个官员将她堵在宣政殿广场上说要与她商讨前太子与太子妃进太庙一事。
楚瑜嘴上应着抽时间就去翰林院,但她日程实在紧,白日里要赶场子喝酒应付那些人;晚上还要偷摸溜进长生殿里跟楚峥对戏,第二日要在朝堂里砍谁的脑袋。
有好几次醉倒在平春坊里眼睛一睁下一局又来了,也就今早下了雨稍微得空了点,能躺在檐下打盹儿,许是张瑾听到她今日没出府就派了人来接她。
侍女见楚瑜半晌没说话,便问:“要去推了吗?”
“不用。”
楚瑜指着她手中的狸花猫,“这猫哪来的?”
侍女说:“柳冬在外面捡的。”
楚瑜身为一个王爷按理说是该配有亲卫的,但碍着她的身世,内阁首辅陈平威一首不松口,再加上大臣弹劾被克扣俸禄以及楚瑜花钱大手大脚云云,她手头也确实没钱养亲卫,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因为名声实在不好听,看不惯想杀楚瑜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好几次晚上睡觉突然惊醒就看见个寒光凌厉的匕首正对准她的脑袋。
被这样吓了西五次后楚瑜终于决定要买两个人看门。
柳冬和柳春就是楚瑜抠抠搜搜省钱跟黑市里的人讨价还价后花了五百文钱买来的一对姐弟。
不过对外一首宣称是她花钱买来暖床的丫鬟仆从。
青铜车铃哐啷作响,楚瑜掀开锦缎车帘,见京都朱雀大街又被掘得千疮百孔。
青石板缝里冒出的野草沾着新泥,几个工匠正蹲在道边用竹片夯土,路上的行人都提着衣摆踮着脚尖往边上走。
这条马路年年翻修,年年都坑洼,问就是户部和工部互相扯皮,一个说黄河赈灾挪用了款项,一个又说木料被用去修建了寺庙,朝堂上都吵了好几次了也没吵出个结果来。
绕过三重牌楼,马蹄声渐次清越。
张瑾的私人别院修在京都略显偏僻的地方,竹林环绕,院中琴声悠扬。
府宅侧门停着几辆马车,看样子今日府中是在招待人。
楚瑜下车的脚步一顿,对车夫道:“怎么不去翰林院?”
车夫说:“今日休沐,大人让小的接王爷来别院。”
“瑜王殿下。”
门房见马车驶来,忙上前行礼,“府中临时来客,大人一时抽不开身。”
他对着楚瑜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大人让王爷在书房稍等片刻,他随后就到。”
府内曲径通幽,绕过竹影摇曳的影壁,青石板缝里冒出几簇野薄荷,与廊下悬挂的茉莉香囊混出清凉香气,书房里铺着竹编凉席,酸枝木案上垒放着几卷竹简,一旁还摊开着一幅未画完的莲花图,墨迹未干应是刚搁笔不久。
窗外的竹影透过半透明的窗纱映照在桌案上,林中有脚步细梭声,还有不做压抑的讨论声传进书房内。
“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是谁的,好生奢靡,就是车厢上的宝石怎么少了几颗。”
有男子嗤笑,“瑜王的呗,也不知朝宗为什么要与他走一起,这不是败坏自己的名声吗?”
“许是为了太庙一事吧,朝宗办事向来严谨利索,这事本该几个月前就办好了,谁知这瑜王整日往平春坊跑。”
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好笑道:“听闻现在朝堂上天天都是参他的折子,甚至有几位大人跟个变态似的跟踪他,就为了找由头参他。”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件趣事,玄甲卫的提督前脚刚认了汤万仇当干爹,后脚就当街强抢民女,好巧不巧那女子是楚瑜曾经的相好,那女子被人糟蹋了一番哭哭啼啼的跑去瑜王府里告状,据说楚瑜还真拿着刀将提督一路追杀到了宣政殿,提督仗着自己背后有汤万仇跟楚瑜大吵了一架,然后就被圣上给砍了脑袋。”
“嘁,要我说杀得好!
要是将那汤万仇也一刀砍了更好,那玄甲卫的提督以前是赤北那边的土匪头子,杀伤掠夺无恶不作,他那身官袍可是拿五百两白银换的。”
他说完又连连啧了几声。
身旁人唏嘘,“五百两白银,就当了这么几天官也不知图什么。”
“真把汤万仇当成天了呗——”“嘘,这话可不能乱说。”
“你们怎么还在那磨叽,朝宗请了那位来弹琴,再不来就要错过了!”
竹影婆娑间闪过靛青衣角,众人讨论的声音逐渐远去。
忽有穿堂风掠过窗棂,画卷被风吹的皱起,楚瑜伸手抚平,不小心蹭掉了些墨汁,原本留白的湖面上顿时多了两道虚影。
楚瑜沉默了一会儿,心虚的移开眼睛。
门外的小厮适时端了茶点进来,见楚瑜正要出门走,便问道:“王爷是要出去吗?”
“既然府中有客,我也不必多留了,跟你家大人说太庙一事改日再谈。”
小厮张了张嘴,眼睛忽地瞥到一旁,然后默默退了下去。
“抱歉,让殿下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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