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重生时，瓷砖上的青苔开始逆向生长。
苏沉的脊背贴着冰凉的瓷砖，后颈传来铜制水龙头特有的金属腥气。
这是自杀后的第七次苏醒，每次割破静脉后都会回到这个瞬间：1993年梅雨季的老式浴室，天花板的霉斑在窗外路灯下泛着磷光，像无数只窥视的瞳孔。
他习惯性地去摸左腕，尚未消退的疤痕在皮肤下蠕动着。
前六次轮回里，这道伤痕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淡去，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迹。
但此刻，某种粘腻的触感正沿着指尖蔓延——墙角青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细密的绿色绒毛像倒放的胶片般退入砖缝，水渍在地面蜿蜒出诡异的莫尔斯电码。
"第47-09号观测对象出现记忆渗透。
"女人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在空气中振动，声波震得搪瓷牙杯在铁架上颤抖，"准备投放认知稳定剂。
"苏沉猛然转身，浴室门上的磨砂玻璃映出两道修长人影。
透过三十年前特有的波浪纹玻璃，来者轮廓如同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中的标本般扭曲。
当他握住门把时，黄铜把手突然浮现细密的铜锈，指缝间渗出的鲜血顺着锈纹勾勒出Ω符号——和父亲临终前紧握的怀表背面如出一辙。
"别过来！
"他嘶吼着用肩抵住门板，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青春期特有的沙哑。
镜中倒影让他浑身发冷：那张属于十五岁少年的脸庞上，正重叠着三十岁程序员疲惫的皱纹。
门外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腐坏的木门突然变得透明如胶片，他看见穿白色防护服的女人正在融化。
防护面罩下的皮肤像高温下的蜡像般垂坠，银色长发在接触空气的瞬间氧化成灰烬。
她手中的棱柱状仪器滚落在地，显示屏上的红字还在闪烁：**因果链断裂度37%**"锚点...不能..."融化的声带发出最后的尖啸，她的眼球从眼眶滑落，在撞上地板时碎成玻璃状的晶体。
苏沉后退时撞翻了搪瓷脸盆，当啷巨响中他听见童年记忆里的声音从二楼传来，那是木楼梯第五阶特有的吱呀声。
"阿沉？
是不是摔倒了？
"母亲林秋棠的脚步声带着孕晚期特有的迟缓。
苏沉浑身血液凝固——这不可能，母亲在他初二那年就死于子宫癌，病床前的心电监护仪发出的长鸣至今仍在噩梦中回响。
泛黄的浴室门突然被推开，二十六岁的林秋棠扶着门框。
珊瑚色睡衣下的腹部微微隆起，右手无名指还没有戴上那枚磨损的银戒指。
她的发丝间缠绕着苏沉从未见过的栀子花香，那是产前护理院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鲜活气息。
"做噩梦了？
"年轻母亲的手掌贴上他额头，体温透过皮肤传来时，苏沉听见颈椎传来细小的碎裂声。
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父亲坠楼时领带夹在月光下泛着的冷光，母亲化疗后掉落在枕巾上的灰白长发，还有自己从公司天台跃下时看到的——1993年版《新民晚报》头版正在二十层楼下翻飞，头版头条是"浦东新区总体规划获国务院批准"。
瓷砖缝隙里的青苔突然暴涨，藤蔓状的绿潮吞没了整个浴室。
在意识消散前，苏沉看见林秋棠从睡衣口袋掏出个暗红封皮的本子。
深褐色的墨迹正从诊断书内页渗出，在封底绘制出无数嵌套的莫比乌斯环。
最外侧的环上写着他的工号，而最内侧的墨迹尚未干涸，隐约可见"妊娠28周"的字样。
黑暗降临前，他听见两种时间流速在耳膜上对撞。
铜制水龙头的滴水声同时呈现出1993年的沉闷与2023年的空灵，就像有人把三十年的时光压缩进同一颗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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