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七岁的顾承恩攥着褪色的帆布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仰头望着朱漆剥落的门楣,门内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混着中年女人尖厉的斥骂:“她当初既有本事生,怎么不带着他去找那个男人啊。
当初她出这个门的时候我就说过,顾家再没有她这个女儿,现在倒想起把拖油瓶塞给我们 ——”雕花木门 “吱呀” 洞开,穿浅蓝旗袍的妇人匆匆跨出门,鬓角的珍珠发卡沾着雨珠。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擦过沈砚之眼下的青痕:“承恩别怕,舅妈在呢。”
话音未落,门内传来小女孩的讥笑:“妈妈你看,他像只落汤鸡!”
扎着双马尾的顾清予满不在乎地啃着苹果,白球鞋碾过地上的水洼,泥点溅在顾承恩洗得发白的布鞋上。
顾父拎着行李箱从里间出来,西装肩角洇着雨渍。
他叹着气揉了揉顾承恩的发顶:“承恩以后跟舅舅舅妈一起生活好吗?
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少年木然点头。
搬家卡车发动的声响惊动了门廊下的铜铃,顾清予突然冲过来抢走顾承恩手里的帆布包:“我要看里面有什么!”
褪色的蓝布被扯开,露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校服,还有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女人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身后是皖南的白墙黛瓦。
顾清予正要撕照片,被顾母一把夺下:“清予别闹,那是承恩妈妈,是姑姑。”
卡车在青石板路上颠簸,顾承恩靠窗而坐,看顾清予在母亲膝头撒娇。
顾父突然递来个油纸包,甜香混着暖意涌上来:“糖糕刚出锅的,你妈妈以前最爱吃这家的。”
酥皮在舌尖化开的瞬间,顾承恩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舅舅,我以后…… 会听话的。”
新家的阁楼飘着松木香气,顾母正在擦拭胡桃木床头柜,玻璃相框里的照片映出她温柔的眉眼。
顾承恩看见自己母亲的照片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是顾清予满月时的全家福 —— 照片里的奶奶抱着襁褓,笑得像尊菩萨,却在见到他时瞬间冷了脸。
“顾承恩,给我洗校服!”
顾清予的命令穿透楼板,顾承恩低头看着木盆里的泡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楼梯传来脚步声,顾父的旧皮鞋出现在视线里,男人蹲下身,指尖抹去他眼角的水痕:“周末带你去城郊钓鱼吧,那里的鲫鱼最肥。”
话语中藏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像那年梅雨季永远散不去的雾。
深夜里,顾承恩听见楼下传来争吵声。
奶奶的方言带着怒意:“她临终前就没说那孩子生父是谁?
顾家容不下这种来路不明野种进门,我可不想再养一条像她那样的白眼狼 ——” 顾父的声音低哑:“妈,承恩是阿月的儿子,就是顾家的孩子。”
铜锁转动的轻响后,顾母端着姜茶推门进来,看见顾承恩蜷在藤椅上装睡,指尖轻轻替他掖好滑落的毯子。
月光漫过窗台,照在书桌上的糖糕残渣上。
顾承恩摸着枕头下妈妈的照片,突然听见阁楼木梯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顾清予小小的身影映在纸糊的窗上,带着孩子气的恶意:“小偷!
抢走我爸爸妈妈的小偷!”
他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渗进枕巾。
七岁的夏夜里,他第一次懂得,有些羁绊从一开始就带着刺 —— 像顾清予扎人的马尾辫,像奶奶淬了冰的目光,更像他藏在心底的、不敢言说的渴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