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曲江初逢贞元十九年的长安城,春色比往年来得更早。
曲江池的冰面尚未完全消融,岸边垂柳己迫不及待地抽出鹅黄嫩芽。
白居易裹着半旧的青灰棉袍,沿着池畔青石小径踽踽独行。
他刚从秘书省卸了校书郎的职,官靴底沾着朱雀大街未干的泥浆,袖袋里揣着新作的《赋得古原草送别》。
"乐天!
"身后传来友人李建的呼唤,"今日新科进士游街,不去平康坊沾沾喜气?
"白居易转身苦笑。
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眼下泛着熬夜校书的青灰:"我这般寒酸模样,莫要冲撞了状元郎的彩头。
"话音未落,一阵清越的箫声自水榭方向飘来,音色如碎玉溅泉,竟是王维的《相思子》。
李建见他神色微动,促狭笑道:"都说曲江箫声动帝京,此等妙音必是教坊新来的乐伎..."话未说完,白居易己循着乐声疾步而去。
老桑树的虬枝斜探向水面,树下半旧的青石板上,坐着个素白中衣外罩靛蓝长衫的青年。
那人闭目吹箫时,发间银簪折射出细碎流光,眼角一颗朱砂痣随眉峰轻颤。
白居易呼吸一滞——这分明是前日崇仁坊诗会上,以一句"闲读道书慵未起,水晶帘下看梳头"引得满堂喝彩的元稹。
箫声戛然而止。
"阁下听够了吗?
"元稹睁眼的刹那,白居易仿佛看见寒潭映月,"偷听他人奏乐,非君子所为。
""元兄的《相思子》..."白居易从袖中取出诗稿,纸张被晨露浸得微皱,"可否借箫声一用?
"元稹瞥见稿上"野火烧不尽"之句,瞳孔倏地收缩。
他忽然起身折下柳枝,蘸着池水在青石板上疾书:"乐天兄觉得,用萋萋替代离离如何?
"水迹在朝阳下泛着金芒,白居易盯着那个湿淋淋的"萋"字,突然放声大笑。
元稹的衣袂被春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系着的双鱼玉佩——那正是三日前,白居易当在当铺的那枚祖传玉佩。
"原来那日崇仁坊..."白居易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金吾卫踏碎池面倒影,为首者挥鞭指向元稹:"奉京兆尹令,缉拿私通东宫的逆党!
"元稹的竹箫"当啷"落地。
白居易猛然抓住他的手腕,拽着人钻进桑树后的假山洞穴。
洞内幽暗潮湿,两人的呼吸纠缠在狭小空间里,元稹发间沉水香混着白居易袖中的松烟墨气,竟酿出某种旖旎的苦味。
"乐天兄为何..."元稹的耳语擦过白居易颈侧。
"你的玉佩。
"白居易摸出当票塞进他掌心,"三日前我在崇仁坊当铺,见你典当此物为韦丛抓药。
"洞外马蹄声渐远,元稹的指尖在当票上摩挲。
阳光从石缝漏进来,照见他苍白面容上泛起病态潮红:"乐天可知,方才那些金吾卫...""是冲着我来的。
"白居易苦笑,"我前日作的《见尹公亮新诗偶赠》,被东宫的人拿去当了投名状。
"元稹忽然握住他的手。
文人的手本该温润如玉,此刻却冷得像块冰:"乐天可信我?
"未等应答,洞外突然传来李建的呼喊:"校书郎!
太子召你即刻入宫!
"白居易欲起身,却被元稹死死按住。
青年眼中翻涌着晦暗的光:"今日出了这个洞,你便是东宫党羽。
""微之难道不是?
"白居易反手扣住他腕脉,"三日前你典当玉佩,昨日韦丛就收到了东宫送去的百年山参。
"两人在昏暗中无声对峙。
一滴融化的雪水从洞顶坠落,正落在元稹眼角的朱砂痣上,宛若血泪。
他忽然轻笑出声,从怀中掏出个青瓷药瓶:"乐天可知这是什么?
"瓶中药丸猩红如血,异香扑鼻。
白居易想起市井传言,说东宫在炼制延年丹..."微之你...""韦丛的病需要龙脑香做药引。
"元稹倒出药丸碾碎,红色粉末随风飘散,"东宫给的价码,是让我在今日诗会上,把这东西掺进太傅的茶里。
"白居易浑身发冷。
他想起今晨出门时,太傅府送来请柬,邀他申时赴曲江诗会..."所以方才金吾卫...""是我报的官。
"元稹掏出火折子点燃诗稿,跃动的火光照亮他昳丽眉眼,"乐天的诗不该染上这种脏东西。
"《赋得古原草送别》在火光中蜷曲成灰。
白居易突然夺过药瓶砸向石壁,瓷片飞溅间,他扯下元稹的银簪抵住对方咽喉:"你究竟是谁的人?
""我若是东宫的人,此刻该在外面放火熏洞。
"元稹仰起脖颈,喉结擦过簪尖,"我若是圣上的人..."他忽然倾身向前,温热的唇几乎贴上白居易耳垂,"该把乐天绑去邀功。
"洞外忽然传来羽箭破空之声。
元稹猛地推开白居易,三支弩箭钉入他们方才倚靠的石壁。
透过缝隙望去,但见李建倒在血泊中,手中还攥着半截太子令牌。
"跟我走。
"元稹拽着白居易钻进暗道时,指尖深深掐进他腕间,"记住,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校书郎白居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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