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破庙前,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蜷缩在断墙下,面瘦饥黄嶙峋瘦骨。
他垂着头,头发遮住了半张脸,脖颈处还留着前日被恶犬扑咬的结痂。
身前一口破碗里有零星碎粮,混着被雨水泡发的野菜,把破旧布包背在身上取暖,但寒风还是吹得他微微发颤。
"行行好......"少年双手合十祈祷。
过路的人群中,有不耐烦者一脚踢翻地上的破碗,糙米混着泥水溅在他腿上。
少年慌忙去捡地上的干粮,手指还被碎碗划破,血珠还渗进了泥土里。
他拿起地上半块冷硬的馒头——那是昨日在大户人家的垃圾堆里翻找出来的,留着今夜充饥。
刚攥住的半块馒头突然被人一脚踢飞。
抬眼望去,三个醉醺醺的泼皮正玩味十足的盯着他笑,其中满脸横肉的汉子晃着酒葫芦狞笑:"臭要饭的也敢在这地界捡食?
这馒头可是爷赏给野狗的!
""上次就警告过你别来城东!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班踹向他肋下,少年踉跄着撞在石墙上,后脑勺磕得生疼。
碎陶片扎进掌心,他却死死护着怀中那个满是补丁的布包。
“装什么硬骨头!”
为首的汉子一把揪住他的头发,酒气喷在他脸上,“再敢来,老子把你手脚筋挑了扔去乱葬岗!”
话音未落,竹棍雨点般砸在他背上。
少年咬着渗血的下唇,任凭几人用麻绳捆住手腕拖行,结冰的石板路在膝头剐出两道血痕。
首到三人骂骂咧咧走远,他才挣扎着爬起,将沾满泥雪的布包紧紧贴在心口——里面藏着块青铜牌,那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
少年蜷缩在地上痛苦呻吟,指节深深抠进冻僵的掌心。
忽然,一件破袄出现在他的肩头,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娃子,这城东的石头,可比城西的更硌膝盖?
"老人缓缓蹲下,看着孩童渗血的伤口,枯树枝般的手指摸出半块硬饼,饼面还沾着草屑:"吃吧,老骨头刚从当铺后厨顺的。
"他见孩童瑟缩着不动,便把饼塞进少年手里,"当年老头子我被打断腿时,连狗都不如。
"远处传来打更声,老乞丐靠着路边断墙坐下,摸出个豁口陶碗倒了半碗浑水:"甭记恨那些腌臜货,活着才有盼头。
"他眼光扫过少年怀里的布包,"揣着宝贝的人,迟早要去更高的地方。
"风卷着雪粒徐徐落下,老人哼起不成调的曲子,远远离开。
少年挣扎着要起身,却因膝盖剧痛再次跌坐回去。
这时,一双温热的小手突然扶住他的胳膊。
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乞丐蹲在面前,粗布头巾下露出一双清亮的杏眼,鼻尖冻得通红,身上补丁摞补丁的灰衣倒还算干净。
“我扶你去那边屋檐下坐。”
女孩声音清脆利落,她半拖半拽地将少年搀到避风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冷硬的杂粮饼,“我叫阿棠,在这一带讨饭三年了。
你新来的?”
江厌离看着她递来的饼,喉咙发紧:“谢、谢谢...我叫江厌离。”
他犹豫着接过一小块,粗糙的饼渣掉在掌心,“昨天刚到城东。”
阿棠在他身边坐下,掰着饼笑道:“难怪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下次被欺负就往城隍庙跑,那帮泼皮不敢进去。”
她突然凑近,盯着江厌离怀里的布包,“你藏着什么宝贝?
放心,我不抢,就是...想交个朋友。”
说完,她搓了搓冻裂的手指。
江厌离下意识将布包往怀里护了护,摇头道:“不是值钱玩意儿,就是块破铜片。”
他瞥见阿棠袖口露出的冻疮,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玉佩的模样,“是...是我娘留给我的。”
阿棠盯着他染血的膝盖,忽然站起身拍了拍裙摆:“我住的破庙离这儿不远,墙角堆着稻草,还有个能挡风的角落。”
她伸手拽住江厌离的胳膊,“你伤成这样,今晚肯定会发烧,我采的草药还剩些,揉碎了敷上管用。”
见江厌离迟疑,阿棠晃了晃他发僵的手指:“放心,我不图你东西。
再说...”她没好气地眨眨眼,“你这伤腿跑也跑不快,就算我图财害命,你能躲哪儿去?”
说罢自己先笑出声,清脆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穿过三条结冰的巷子,阿棠扶着江厌离拐进一座坍塌的城隍庙。
庙门匾额歪斜挂着,殿内神像缺了半张脸,却有十几个小乞丐正围坐在角落里。
看到阿棠搀着人进来,孩子们立刻围拢上来。
"棠姐又捡人回来啦!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半块烤红薯凑过来,忽闪着大眼睛,"大哥哥的裤子都破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己经搬来半块青砖:"坐这儿坐这儿!
我们用捡来的炭火烧了热水!
"阿棠熟练地从供桌上翻出个陶碗,往里头倒了半碗温水递给江厌离,转头冲伙伴们喊道:"石头,去把稻草抱过来;小穗,把我藏的草药拿来!
"她边说边蹲下查看江厌离膝盖的伤口,"别怕,这些朋友看着闹,都是热心肠。
"角落里忽然传来怯生生的声音:"棠姐,我留了个馒头..."说话的是个瘦得皮包骨的男孩,正攥着油纸包往这边挪。
阿棠揉了揉男孩的头:"小顺子乖,先留着,大哥哥敷完药再吃。
"她接过小穗递来的草药,放在石臼里捣成泥,动作轻柔地抹在江厌离的伤口上,"我们这儿虽破,总能让你睡个暖和觉。
"江厌离伸手摸出怀中脏兮兮的半块硬饼,又将老人给的那半块也掏了出来,饼面沾着草屑和泥土:“分着吃吧。”
见阿棠要推辞,他急忙打开贴身藏着的布包,从里头摸出用油纸裹了又裹的碎米团——那是他原本打算留到后日的口粮。
“我、我不饿。
你们...比我更需要。”
小顺子怯生生地接过碎米团,把自己攥着的馒头塞到江厌离手里:“大哥哥吃这个,我的软乎!”
其他孩子也纷纷围上来,羊角辫女孩掰了一半红薯,虎头男孩递来半碗温水。
阿棠看着这一幕,她接过江厌离递来的饼,低声道:“那就...算我们大家的,等以后我有吃的了,大家一起吃!”
春雪消融的清晨,江厌离扶着廊柱缓缓站首。
三个月前几乎无法屈伸的膝盖,此刻也能缓慢稳稳承重。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身后挤满小乞丐的热闹场景中。
"大哥哥走两步!
"石头攥着木剑蹦跳着,小顺子踮脚去够他肩头,试图帮他拍落沾着稻草的衣摆。
阿棠倚在门框上,咬着草根笑看这一幕,发间别着的野桃花轻轻摇晃。
"该试试跑了!
"虎头男孩突然从背后推了一把。
江厌离踉跄两步,却稳稳迈开步子,在积着水的青石板上踏出一串水花。
孩子们爆发出欢呼,羊角辫女孩举着破铜盆当锣鼓敲打。
阿棠走上前递来个油纸包,里头是温热的菜团子:"养伤时你的口粮分给大家,今早特意让小顺子去早市捡的。
"她望着庙外新抽芽的柳树,声音忽然轻了些,"伤好了,下一步打算去哪?
"江厌离捏着还带着温度的团子,望着围在阿棠身边的孩子们。
庙顶的风铎叮咚作响,三月前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场景仿佛犹在眼前。
他抬头笑道:"先去集市给石头修修剑,再带小顺子去看杂耍——说好了要还你们三个月的热闹。
"说罢,望着眼前三个月陪伴的面孔,眼眶不由得发红。
他深吸一口气:“要不是你们,我这条命早就扔在城东的雪地里了。”
他弯腰郑重地向众人作揖,“阿棠教我敷药换药,石头每天给我打水擦身,小顺子把最软的稻草让给我……”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稚嫩的脸庞,“那天高烧说胡话,是你们轮流守着我;知道我惦记母亲留下的铜牌,小穗把它擦得锃亮挂在我床头。”
说到这儿,声音哽咽,“这世上再没有比你们更亲的人了。”
阿棠笑着捶了下他肩膀:“少酸了!
要谢就帮我们多抢几个包子铺的剩馒头!”
孩子们哄笑起来,石头举起木剑喊道:“等大哥哥伤全好了,我们“丐帮”就能称霸整条街!”
这一刻,破庙里的童真笑声传遍整个院中。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