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五月的宁古塔正是春种的季节，香气袭人的刺玫果花开得正盛。
殷红的花簇挂满了了枝头，浓郁的香气让人心间不由得对眼前的生活升起了无限的希望。
不过即便这样浓郁的香气，也压不住宁古塔城西人市难闻的味道。
这里牲畜粪便的味道顶风都飘出三几里远，比城东牲口市场的味道似乎还要让人难以忍受。
宁古塔副都统宁家的大格格嘉穆宜哈攥着妹妹妲丽宜哈的手，在几个嬷嬷的守护下，站在原宁古塔将军府西墙的阴影里，好奇的打量着人市木栅栏内那些新到的被拴成一串拖赶进来的流放者。
副都统此时也称梅勒章京，是大清朝八旗制度下的军官名称，为正二品。
清代驻扎于各地的“驻防八旗”的最高长官称都统（从一品），满语为固山额真。
主要职责为：“掌镇守险要、绥和军民、均齐政刑、修举武备”。
也就是说在地方，都统是军政法一手抓，绝对是当地的土皇帝。
在顺治时期，又设置了驻防将军一职，官居正一品。
东北有黑龙江将军、盛京将军和宁古塔将军（康熙年间又改为了吉林将军）在设有驻防将军之处，一般设有专城副都统，受将军节制。
宁古塔正是吉林将军管辖的一个副都统。
宁家满族姓氏为宁古塔氏，世居宁古塔，在皇太极时期宁古塔氏几兄弟一起投靠到了他的麾下。
经过几代人的打拼，不仅成为了宁古塔的实际话事人，在北京、盛京也有不小的势力。
"格格们仔细被冲撞了。
"韩嬷嬷和张嬷嬷用身子挡在自家两位小主子前头，却挡不住活泼好动的妲丽宜哈那好奇的眼睛。
嘉穆宜哈拿着一朵刺玫果花放在自己的鼻子前，以掩盖住附近难闻的气味，眼睛却仔细的打量着那些流放者。
在此时的大清朝，宁古塔就是让人闻之色变的苦寒之地。
一般发配到这里的流放者都会在春夏出发，在秋收之前抵达这里。
否则以此时的流放条件，要是时间安排上有了什么差错，那么它们就很难有命活着抵达目的地了。
而这批流放者在在六月就抵达宁古塔，肯定是过了年就被押解上路了，想必一路上是受尽了苦难的。
此时三十多个被流放者就像牲畜一样被赶到了满是新鲜驴马粪的人市栅栏里。
“这生活粪便不是难得的肥料吗，怎么那人市栅栏里的却没人收呢？！”
嘉穆宜哈虽然是满人家的格格，但是受其母亲的影响，并不是五谷不分的娇弱闺阁小姐。
对一些庄稼上的事情也是知道一些的。
“哎呦喂！
我的格格这里可是将军府的范围，虽然如今吉林将军的府衙己经迁到吉林乌拉去了，可哪个又敢到这里捡粪呢？！”
韩嬷嬷是宁家大管家的老婆，这宁古塔的地界上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
“格格您嫌这些粪便臭，可那却是那些留守在将军府的兵痞子们的稳定油水来源呢！”
“也难为他们了，除了这些可怜的流民们，也就衙门里那些牲畜们拉出来的粪便能堵一堵他们那贪婪的嘴脸了。”
张嬷嬷这夹枪带棒的一番话顿时将副都统府的众人都给逗乐了。
这位嘉穆宜哈的奶娘天生长了一张利嘴，就没见过有人能说过她的。
她说出来的话在将你逗乐后，却能让你在某个时间忽然就乐不起来了，并且让你反思个好久。
“姐姐，看那些流民被拉上台子了！”
一行流民在差役们的推搡之下，麻木的走到了人市栅栏中间的土的台子上，就像牲口是那些工人挑选的牲口一般供人挑选了起来。
最前头是个头发花白的身形佝偻老者，官靴底还粘着关内的黄土，后颈上烙印的"禩党"二字己经溃烂流脓。
他身后跟着个怀抱幼儿的妇人，不过此时那孩子己经哭的有些气若游丝了。
一路的长途跋涉，再加上食不果腹，孩子的母亲己经挤不出一滴奶水喂养他了。
虽说嘉穆宜哈己经听嬷嬷们讲了无数的关于流民们的故事，但是亲眼见到了这样的情景，仍旧让她忍不住感到一阵的心酸。
队伍末尾，两个年轻女子互相搀扶着艰难地走上了土台子。
左边那个穿灰布衫的，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血脚印，因为她的绣鞋早磨穿了底，露出己经布满冻疮的的脚趾。
右边抱着琵琶的姑娘样子更骇人，琵琶只剩两根弦，而她右手的指甲己经全都不见了，指节扭曲成了古怪的形状。
"姐姐！
"妲丽宜哈突然指着灰衣女子的腰间，"她在发光！
"嘉穆宜哈眯起眼，阳光照在那女子褪色的腰带上，隐约显出可精美的银线绣的缠枝纹——喜欢汉人文化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苏州织造的独特绣法。
看管犯人的差役们甩着沾染了黑红血祭的牛皮鞭走到栅栏外的人群前粗声大气的嚷嚷道，"各位贵人们安！
今儿到的可都是好货色！
都是江南的富户，出发时可是有两百多人呢。
"“如今能活着走到这里的，可全都有着不错的背景，也算是有些造化的人了！”
说完便用鞭梢戳了戳那位灰衣女子道，"大家看看，这位可是苏州织造家的表小姐。
一家子出来的姐妹六、七个，只有她活了下来。
一手绣活那可是不得了，一路上之所以没饿死全都靠她身上时不时拿出来的绣片了。
"朱红玉（这是后来嘉穆宜哈才知道的名字）缓缓抬头。
她脸上没有刺字，可左耳垂己经豁了，应该是是被生生扯掉了耳坠。
嘉穆宜哈注意到她右手虎口有颗朱砂痣，指尖还针刺留下的痕迹，显然这一路上应该仍在坚持刺绣。
"这个！
"粗鲁的差役又拽起那个抱琵琶的女子道，"扬州明月楼的出身的清倌人，弹得一手好琵琶。
"他突然扯开女子的衣领，露出锁骨处烫伤的"贱"字，“据说还深得塞思黑的喜欢呢！”
"可惜啊，就是如今手废了，弹不了啦！
"此情此景之下，那女子却突然笑了。
她举起残缺的右手，状若疯魔一般的竟然翩翩起舞起来。
看来除了弹得一手好琵琶外，她的舞姿也是不凡。
"我要学琵琶！
"妲丽宜哈突然挣脱崔嬷嬷的手，小辫子上的银铃铛被她甩的叮当作响，"那个姐姐转圈转得的真好看！
"差役闻言顿时眼睛一亮，"小格格好眼力！
这贱婢虽弹不了曲，可腿脚还利索，肯定能教...""我们府里缺个绣娘。
"嘉穆宜哈赶紧打断他，故意用马鞭指向朱红玉，"听说江南人会绣带香气的花儿？
"这是她母亲教给嘉穆宜哈的，永远不要让下人揣度出你的心思。
果然差役急忙解释，"这位朱姑娘会双面异色绣！
去年京里...""她的耳坠呢？
还给她，这锭银子你拿去！
"嘉穆宜哈首接将银子扔给了差役道。
她的举动顿时让栅栏内外霎时一静。
因为按照清代的流放制度，这些流民抵达宁古塔后，实际上就己经成为了宁古塔都统麾下农奴了，他们生杀予夺全都掌控在副都统的手里。
虽说在潜规则上，在流民到达后允许那些兵痞私下发卖一些，也算是他们一路辛苦的报酬了。
但是副都统府的格格们要是看上了哪个流民首接带走就是了，可没有人敢说什么，很是不必赏他们那么一大锭银子。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