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十八年前面就是寒门关,黄沙漫天秋风瑟瑟。
平宁公主自马车探出半个身子,红色嫁衣刺眼,凤冠沉重繁琐,红纱覆面挡住了她姣好的容颜。
这样柔弱娇嫩的女儿,去了民风没有开化的戎族,怎可能不被蹂躏,无异于羊入虎口。
平宁公主出了这关隘,便是相隔万里死生难见了。
平宁公主是戎族不远万里前往大齐求娶的公主,也是大齐为免战乱派出的和亲公主。
地位尊崇,却身不由己。
临危受命,多少意难平!
可为家国大义,她不得不承担。
戎族连年来犯,大齐欲和不欲战。
戎族新主上位,地位不稳,本意不是挑战,而是知道大齐国库空虚,良将不多,主和大过主战。
所以多番挑衅只为与大齐开户市,夺钱财。
遂派使臣为新主求娶大齐公主。
大齐适龄公主并无几人,和亲又需要身份高贵,方显两国结谊之意真诚。
故而,养在贵妃膝下的平宁公主便成为不二人选。
“公主……”玄衣快马,风尘裹身。
烈马一声短促的嘶鸣后,前蹄高高扬起,肌肉紧绷。
尘土飞扬,马儿鼻孔大张大合,喷出一股股白雾般的热气,鼻腔里沉重的喘息。
顾时靖勒马不前,他不想放她走。
顾将军,平定郡王,出身世家,乃镇国公顾安鸿之嫡次子。
自小意气风发,文韬武略,无一不通。
顾时靖天生将军之姿,眉如剑锋斜飞入鬓,双眸深邃如寒潭,透着锐利与沉稳;鼻梁高挺,唇线清晰;脸庞线条刚硬,如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却不失俊美。
宽肩窄腰,身形修长挺拔,气魄雄浑,风华正茂!
骤然回头,是顾时靖和他的副将弘宇。
刚刚便是弘宇的声音。
公主不知是高兴还是为难,他终究是来了,红色面纱遮住她紧抿的双唇。
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谢谢顾公子”。
她记得这句话,是她跟他说过的第一句话,怕也是今生最后一句话……关外的风总是这么凌冽,卷着沙粒像刀子一样刮划着人的脸和心。
除了风声只有马儿原地踏蹄和粗重的喘息声。
风尘浑浊,两人西目相望无言。
“出了这关隘,公主将永离故土。
末将与顾将军来送公主最后一程,还请平宁公主下车,可与故人话别。”
“公主?”
侍女询问公主。
远处群山连绵,风云飘渺。
伸出右手,侍女搀扶下了车。
送亲的队伍停在原地。
她无法走的潇洒。
顾时靖双腿夹马,催促马儿前行。
近了公主车驾,翻身下马。
阿瑶一袭红衣,远离寂寥无人的官道往外走去,顾时靖跟在后面,目光追随着她。
远离送亲队伍,两人面对面,不知如何开口。
阿瑶红纱覆面,难看出情绪。
顾时靖一袭玄色衣袍,更衬得面容憔悴。
阿瑶想抬手理一理顾时靖凌乱的发丝,那是他疾驰而来的证据。
终究还是没有……而今的顾时靖,明明正值建功立业之际,本该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却不知是不是风霜将他倾轧,皮肤略显粗糙带着些许干燥与纹路,双颊暗沉,眼里透着沧桑。
阿瑶咽了咽喉咙里的哽咽,先开口:“谢谢你……”事己至此,好像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不用说了。
云诡谲,风呼啸着将阿瑶的面纱吹起,薄唇殷红是紧抿的痕迹。
顾时靖双眼猩红,不舍、心疼充满眼底。
还是忍不住,手指覆上,由轻而重。
另一只手扶着阿瑶后脑,用力按到自己胸膛上,阿瑶能感觉到顾时靖喉结上下滚动和不均匀的呼吸,带点吟噎。
阿瑶的眼泪控制不住,在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顾时靖胸前被浸湿一大片,只是黑的衣裳看不出。
他摩挲着阿瑶薄唇的手滑到后面搂住阿瑶的背。
他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不能留住她,恨自己无奈不能保护她,恨他们两个无法反抗的命运。
他紧紧的抱着阿瑶,恨不得将她瘦弱的身体揉进自己的胸膛里,让她无法离他而去。
天那么暗沉,暗沉的叫人什么都看不清。
“阿瑶,对不起……对不起……”阿瑶轻轻摇头,顾时靖感觉得到。
“我该怎么办,阿瑶,我没办法带你走……我没办法保护你……”阿瑶双手紧紧攀着顾时靖的后背,不合规矩。
可是,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能了。
阿瑶深呼吸两下,让自己的声音能平稳一点:“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大齐公主得享尊崇,这本就是我的责任。”
“是我没用……”阿瑶慢慢抽出被顾时靖紧紧抱住的身体,泪水模糊了双眼,还是帮他捋了捋发丝,他竟然一下苍老了这么多,阿瑶心痛的无以复加。
“你看,老天多会捉弄人。
既定如此,何苦相知……”阿瑶的泪水淹没了顾时靖的面容,可她的眼睛舍不得离开他,再不看,今生怕是再也无法相见了。
阿瑶退后一步,低眸发现顾时靖虎口沁出的血渍,那是他策马赶来时缰绳勒出的鲜血。
“你要照顾好……自己……”阿瑶绷不住自己的眼泪,明明以前她很能忍的。
她捧起顾时靖受伤的手,摘下面纱,用红色的面纱一圈一圈帮他包扎。
这双手教过她,救过她,牵过她,抱过她,也为她受伤了。
顾时靖泪眼看着阿瑶小心翼翼的动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无力充斥着他的全身。
他极力控制着眼泪。
包扎好后,阿瑶的手慢慢抽回,顾时靖翻掌握住她,他的双手捧着她的双手,放到长满胡茬的唇边,这一刻,他的眼泪顺着眼窝滴到阿瑶的手背上,滚烫炙热……胸口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滚动,粗重的呼吸像泪水一样炙热,情难自抑。
如果她不是公主,他不是守战一方的将军,如果没有家国大义,没有家族责任,如果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可,如果有如果,谁还是命运的玩弄儿呢?
终究,他们不是自私的人……阿瑶调整呼吸,抬起头。
用众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顾将军,父皇命你坚守寒门关,往后关内百姓便是你的责任!”
“往后,关内关外,遥遥相忘……”这一句,只有两人能听到。
公主转身,嫁衣单薄,寒风凛冽,步履沉重向马车走去。
泪流满面……既然无法扭转乾坤,那儿女情长便只会多生祸端。
个人有个人的责任和使命,谁都无法割舍,不是吗。
顾时靖单膝跪在沙土上,紧紧攥着手里的红纱,双手握住抵于额头,谁都看不清他的面容。
“臣恭送公主,请公主保重,顾时靖将永守寒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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