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时,正趴在一堆湿漉漉的稻草上。
后脑勺火辣辣地疼,鼻腔里灌进牲口棚特有的酸臭味。
远处传来铁器相撞的铿锵声,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扛着锄头走过,瞥向我的眼神像看路边的野狗。
"小兄弟,喝口水?
"一只豁了口的陶碗突然递到眼前。
我抬头看见个满脸沟壑的老农,他裹着脏得发亮的麻衣,袖口还沾着干涸的血渍。
我接过碗时,指尖碰到他手背上三道狰狞的抓痕。
老农猛地缩回手,陶碗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晦气!
"他啐了口唾沫,踩着重重的步子钻进茅草屋,木门"砰"地撞出团呛人的灰尘。
集市上飘着焦糊味,本该热闹的早市冷清得吓人。
卖肉的摊子挂着半扇发黑的猪肉,苍蝇在暗红的肉块上聚成黑云。
我蹲下身假装系草鞋,瞥见肉案下的泥地里嵌着片巴掌大的鳞甲,边缘还粘着缕灰白的毛发。
"生面孔啊。
"铁塔般的阴影笼罩过来,我后颈的汗毛瞬间立起。
转头看见个满脸络腮胡的将领,锁子甲上凝着层暗褐色的血痂,腰间佩刀比寻常兵器宽上三指。
他身后十来个士兵正挨个掀开商贩的箩筐,有个戴斗笠的货郎被推搡得撞翻米缸,白花花的米粒里混着几根禽类的趾爪。
张虎——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名字——用刀柄挑起我破了个洞的衣襟:"细皮嫩肉的,曹军的探子?
"他喷出的酒气里带着腐肉的味道,我注意到他左耳少了半片,断口处结着青紫色的疤。
山风卷着枯叶擦过脸颊时,我正躲在歪脖子槐树后。
夕阳把云层染成凝血的颜色,那声尖叫就是这时候刺进耳朵的。
淡青裙裾从灌木丛里一闪而过,绣着并蒂莲的缎面鞋陷在泥里,金线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光。
"公子救命!
"女子跌坐在地,腕上玉镯磕在石头上发出脆响。
她身后枯黄的草丛簌簌晃动,两点幽绿的光忽明忽暗。
我攥紧路上捡的半截木棍,突然发现女子散落的裙摆下,沾了泥的绣鞋尖端正对着我的咽喉。
野狼低吼着露出獠牙,女子瑟缩着往后挪动,发间银簪却在某个角度折射出针尖似的冷光。
我后退半步,靴跟碾到块硬物,低头看见半块风干的兽爪,断口处还连着暗红的筋络。
"姑娘稍等。
"我故意抬高声音,"我去喊猎户来帮忙!
"转身时余光瞥见她涂着蔻丹的指尖突然绷首,指甲在暮色中泛着青黑的光泽。
二十步外的老松树上,两只乌鸦扑棱棱飞起,惊落几片本该在深秋才有的枯叶。
血腥味突然浓得呛鼻。
我假装被树根绊倒,顺势抓起把混着碎骨的腐土。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草叶的沙沙声,有什么东西擦着我后颈掠过,带起的风里裹着甜腻的脂粉香。
当我撑着树干站起来时,那抹淡青身影己经消失在暮霭中,只有被野狼抓破的裙角碎片挂在荆棘上,浸着层蓝汪汪的黏液。
白影掠过树梢的瞬间,我后腰撞上了生满苔藓的巨石。
腥风卷着腐叶拍在脸上,那东西终于露出真容——雪白的皮毛炸成斗篷,竖瞳泛着血光,獠牙间垂落的涎水把枯草蚀出滋滋白烟。
它弓背的姿势让我想起老家后山偷鸡的野狸。
当尾巴第三次扫过左侧灌木时,我猛地扑向三丈外那棵雷击木。
利爪擦着脚踝划过,树皮上立刻多出五道冒着焦臭味的沟壑。
"畜生终究是畜生。
"我攥紧掌心的碎石片,棱角刺得手心发麻。
白狐第西次扑来时,我故意踉跄着往右歪,看准它腾空的刹那,将石块狠狠扎进那团跳动的血红眼珠。
惨嚎声震落满枝栖鸟。
我顾不得抹去溅到脸上的腥臭黏液,踩着倾倒的树干翻过土坡。
背后传来树木断裂的巨响,月光把狐妖的影子拉得足有三层楼高,扭曲的影子在岩壁上抓挠出火星。
回到小镇时,打更人的梆子正敲过三响。
张虎的营帐亮着油灯,我掀帘子带进的风差点吹灭灯芯。
他正在磨那把豁了口的刀,火星子溅到结痂的耳根也不曾停顿。
"青面獠牙的妖怪?
"刀背重重拍在榆木桌上,震得陶碗跳起来,"你当老子是三岁孩童?
"我扯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的抓痕,焦黑的皮肉间还嵌着半根银白色毛发。
张虎的独眼突然眯成缝,他伸手要碰,那毛发却"滋"地化作青烟,在帐幔上烧出个铜钱大的窟窿。
晨雾未散时,拴马桩旁传来铜铃声。
破旧道袍像挂了几十年的招魂幡,李青腰间葫芦随着脚步晃出粘稠水声。
他经过我身边突然驻足,枯枝似的手指划过我肩头尚未结痂的伤口。
"月荧草要拌着尸油涂。
"他袖口抖落几片发黑的符纸,被风卷着贴到我鞋面上,"西街棺材铺后墙第三块砖。
"张虎的佩刀出鞘半寸:"装神弄鬼的......"道士却己晃到十步开外,晨光把他佝偻的背影拉长得有些悚然。
我弯腰捡起符纸,发现泛黄的纸面上用血画着只独眼狐狸,眼珠的位置正好破了个月牙形的洞。
正午的日头晒化街边马粪时,我蹲在茶馆对面的馄饨摊数铜板。
说书人的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讲到幽州突现九尾妖狐那段,二楼雅间突然传来茶盏碎裂声。
"客官小心!
"伙计提着铜壶往楼上跑,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我仰头看见半截水红色衣袖拂过雕花栏杆,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倏忽一闪,像极了那日荆棘丛中挂着的碎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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