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冬夜像一把淬了寒毒的刀,割得人骨缝生疼。
天池的冰面冻得发蓝,月光一照,浮起一层诡谲的磷光,仿佛千万只鬼眼在冰下窥伺。
张铁山佝偻的脊背几乎抵到冰壁,手帕捂住嘴闷咳时,指缝溢出的黑血在布纹里蜿蜒成北斗凹槽——像极三十年前红姑绣嫁衣时针尖挑破的朱砂。
他摸索着怀里的铜罗盘,盘面"破军移位,七杀乱世"的刻痕正渗出血丝。
——这物件跟了他三十年,从未如此失态。
“喀啦”,冰层深处传来一声脆响。
帐帘被疾风掀起时,林墨白肩头长氅的参宿西星骤然亮起。
龟甲星盘在掌心裂出奎宿轨迹,陨铁链绷首的刹那,他腕骨传来灼痛——北斗刻痕渗出的血珠竟与冰层下游走的暗红血丝同频震颤。
腕间陨铁链突然绷首,链上北斗刻痕泛起血丝似的红:“贪狼星黯,冰下有煞——退后!”
他眉骨生得高,眼尾斜飞入鬓,本该是副薄情相,偏偏眸子里凝着星子似的碎光,看人时像能剖开皮囊首照命数。
“罗盘异动,冰下有东西醒了。”
他嗓音沉冷,指尖还沾着未干的符灰,“你咳血的事,瞒不过贪狼星位。”
张铁山咧嘴笑了,脸上的皱纹堆成沟壑。
他摸出酒壶灌了一口,烈酒混着血腥气在喉头烧成火团:“老子半截身子埋土的人,还怕什么粽子?”
话没说完,冰面陡然震颤,三十步外的冰窟轰然炸裂,碎冰碴子雨点般砸在帐篷上。
一道黑影狸猫似的窜到岩后。
"喀啦——"冰层炸裂声未落,陈玄风的机关弩己拆解重组。
玄铁齿轮咬合声混着冰尸锁链锐响,弩箭尾部的青铜铃铛炸开刺耳鸣啸——那声调与十步外宋雪璃腕间玉珏的震颤如出一辙。
他生得瘦削,裹在墨色劲装里像柄未出鞘的剑,眉眼笼在风帽阴影下,只露出截线条锋利的下颌。
“宋雪璃!”
他低喝一声,弩箭破空钉进冰缝,箭尾缀的青铜铃铛炸开刺耳鸣啸。
冰面上跌坐的女子闻声一颤。
宋雪璃的狐裘领口被疾风扯开,露出内衬暗绣的九头蛇纹。
指尖刚触到分水刺钢刃,金属寒意便如毒蛇窜上脊梁——与十岁那日祠堂青铜鼎倾覆时的震颤共鸣。
她踉跄后退,靴跟碾过冰缝里干涸的血渍,那暗红正与鼎耳饕餮纹滴落的血珠同色。
儿时那尊倾倒的青铜鼎又在记忆里轰鸣。
冰层下蛛网般的猩红脉络己缠上她脚踝,血珠顺着金丝绣的鹿皮靴渗出来,在雪地上洇成一串诡艳的梅。
“收手!”
林墨白旋身甩出七枚星象铜钱,铜钱当空结成北斗阵,幽蓝星光如瀑罩下。
冰下的红网触到光焰便嘶叫着退却,露出底下森白的骸骨。
他一把攥住宋雪璃手腕,掌心朱砂星图烫得她一哆嗦:“九龙抬尸棺的守陵奴沾了血煞,你碰不得铁器。”
冰窟深处传来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六具身披契丹铠甲的冰尸破冰而出。
它们眼眶里嵌的萤石泛着鬼火似的绿,关节处青铜锁链上密布萨满咒文,每走一步都带起冰雾翻涌。
叶知秋倚在岩壁阴影里冷笑,左臂的青铜义肢突然“咔嗒”弹出一截链刃。
他生得阴柔,眼尾缀着颗泪痣,袖口露出的机械关节却泛着冷铁寒光。
“守陵匠人叛逃者,机关门弃徒——”链刃擦过冰尸脖颈溅起火星,他歪头睨向陈玄风,“同病相怜呐,陈师兄。”
苏半夏跪坐在三丈外的雪堆后,蒙眼的白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指尖金针蘸了艾草灰,扬手撒向冰尸时爆开团团青焰。
“尸毒走的是太阴脉,半炷香内入心窍。”
她忽然偏了偏头,耳畔响起韩冬生沙哑的嗤笑——三年前那枚移植的肾脏正在肋下突突跳动,将陌生人的记忆扎进她血脉:“东北角……冰层底下……有东西在笑……”张铁山啐掉嘴里的血沫,爆破筒在掌心攥得死紧。
肺癌的钝痛撕扯着胸腔,恍惚又见红姑立在老宅廊下,九盏青铜灯在她掌心绽成莲花。
“十年阳寿换你十年平安……”她出嫁前夜的呢喃混着冰碴子往耳膜里钻。
他赤红着眼拉燃引信,轰鸣声中冰层裂开百丈深渊,一具雕着九条螭龙的玄冰棺椁赫然现世,棺盖上北斗七星的位置空着七个血槽。
林墨白的铜钱阵骤然崩散,星光凝成一道光柱刺入棺缝。
尸丹红光炸裂的瞬间,林墨白锁骨下的朱砂痣化作星纹裂痕。
穹顶二十八宿碑林虚影中,他看见五岁的林青黛踮脚触碰祠堂青铜鼎,鼎身"破军祭"铭文正与她后颈玉琮节的青光共鸣。
破军移位,七杀乱世。
冰雾弥漫处,谁也没瞧见叶知秋的义肢暗格里,一枚刻着“非攻”二字的墨家铁令正泛出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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