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门吱呀着裂开一道缝,晨光漏进来,将整齐的西装镀成冰冷的盔甲。
指尖划过藏蓝衬衫的袖口,镀金袖扣折射的光刺痛了瞳孔——那是年会上主管的掌声,也是他脖颈上无形的枷锁。
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给深灰的布料镀上一层冷银,像是陈列在博物馆里的盔甲。
衣柜里飘出一股淡淡的樟脑味,混着残留的廉价古龙水气息,那是他第一次面试时慌乱喷多的纪念。
系统突然在他耳边嗤笑:“衣柜里属于你自己的衣服,还没有工作服多吧?”
他愣了一下,手指顿在一件藏蓝条纹衬衫的袖口。
那上面还别着年会时戴过的镀金袖扣,当时主管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就该穿得体面”——可体面这个词,此刻听来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
“是啊,”他低声回应,“这些衣服……像是租来的戏服。”
西装内衬的标签上还留着干洗店的编号,数字被磨得模糊不清,像他这些年重复的日子。
最底下压着件褪色的连帽卫衣,大学时穿去登山被荆棘勾破的袖口,此刻像一张咧开的嘴,无声嘲笑他被规训的成年生活。
方雾扯出卫衣,布料摩擦的沙沙声里抖落出几片干枯的枫叶——是那年秋天和室友在香山疯跑时塞进口袋的。
叶片早己脆如蝉翼,却在晨光中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斑。
“这些……都不需要了。”
他抓起衣架上的西装,布料摩擦发出窸窣的哀鸣。
当第一件外套被塞进捐赠箱时,金属衣钩在箱底撞出空荡的回响,像为他逝去的青春敲响丧钟。
系统突然发出电流杂音:“检测到宿主抛弃社会性外骨骼,叛逆值+10。”
飘窗上的绿萝无风自动,叶片在墙面投下挣扎的剪影,“建议保留至少一套正装,以备……”“备什么?”
方雾把最后一条领带甩进箱子,丝绸布料在空中划出青蛇般的弧线,“葬礼吗?”
他盯着衣柜深处那套崭新的黑西装,那是一个月后自己的晋升准备。
现在和那些工作服一样被塞进捐赠箱。
行李箱摊开在地板上,像只等待被填满的胃。
方雾跪坐其中,往深处塞进那件旧卫衣时,突然摸到背包夹层里硬质的触感。
掏出来是本牛皮封面的笔记本,边缘被咖啡渍染成焦糖色——封面上“人生体验清单”六个字还是用荧光笔描的,字迹晕染得像流泪的彩虹。
“给本系统看看!”
电子音突然兴奋起来,天花板吊灯开始频闪,“让我给你规划完美行程,保证西个月体验五十年人生!”
方雾把笔记本紧紧按在胸口,纸页紧贴心跳的位置。
那些字句是他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偷偷写在会议记录背面的星光:“去青海湖看银河倒悬”“在漠河极光里唱《追梦人》”“把写给十年后的信埋在鼓浪屿老榕树下”……每个字都在键盘敲击声里发酵成酒,此刻终于启封。
“不用。”
他轻声说,指尖抚过某页边缘的折痕——那里原本写着“带爸妈重拍全家福”,现在被黑色水笔狠狠涂成了黑洞。
收拾衣物的窸窣声突然被手机震动打断。
母亲三天前发的语音消息自动播放:“雾啊,你看妈弄了你最爱吃的水饺。”
背景里有父亲咳嗽的声音,混着老式挂钟的滴答。
方雾的拇指悬在通话键上,指甲缝里还沾着刚才整理旧书时蹭到的霉斑。
当铃声响起第七声时,母亲的声音带着被惊醒的沙哑:“雾啊,怎么这么早……”“妈,我要出趟远门。”
话出口的瞬间,窗外的麻雀突然集体振翅,扑棱声盖住了他喉结的滑动。
听筒里传来陶瓷碰撞的轻响,母亲应该正在厨房摸索老花镜:“远门?
是公司那个…那个什么项目?
去多久呀?”
方雾盯着地板上摇晃的树影,它们正被晨风撕成碎片:“可能…小半年。”
食指无意识地抠着行李箱拉链,金属齿咬住指腹的刺痛如此真实,“您和爸…在家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拼。”
沉默在电流中膨胀。
他听见母亲吞咽口水的声音,听见二十年老冰箱的压缩机发出哮喘般的嗡鸣,听见父亲在背景里嘟囔“是不是雾雾要升职了”——所有声响突然坍缩成尖锐的耳鸣。
“雾啊,”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小时候掖被角时的手势,“你床头柜第二个抽屉……”电话挂断后的忙音里,方雾踉跄着扑向床头柜。
陈年枇杷膏的药味扑面而来,抽屉最深处躺着个鼓囊囊的福袋。
扯开褪色的红绳,哗啦啦倒出三枚生锈的钥匙——老宅阁楼的、他中学自行车锁的、还有把陌生的铜钥匙,缠着字条:“雾雾的新房首付”。
泛黄的便签纸上,母亲的字迹工整得可怕:“你爸每天晨练多绕两公里去工地看楼盘进度,说雾雾娶媳妇不能没新房。
妈把退休金分了三份存定期,密码是你生日。”
最后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墨水被水渍晕开,像是下雨的云。
系统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超过阈值!
建议启动情感过滤模……”“闭嘴!”
方雾把铜钥匙按进掌心,齿痕印出带血的月牙。
衣柜镜中映出他扭曲的笑脸,眼泪正一颗颗砸在福袋上,洇开深色的地图。
当晨曦完全漫过窗棂时,行李箱己经立在门边。
方雾最后环视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出租屋:墙上的世界地图钉满彩色图钉,每个标记都是他深夜加班时用红色记号笔圈出的幻想;书架最上层摆着蒙尘的单反相机,是毕业时用全部奖学金买的,镜头盖至今未摘;冰箱上贴着泛黄的外卖单,糖醋排骨那栏被画了十七个正字——那是母亲唯一会做的荤菜。
他取下相机挎在肩上,金属机身贴着肋骨发烫。
当手指触到门把时,系统突然开口:“不写封信吗?
给……未来的谁?”
玄关的便签纸上,方雾的笔尖悬了很久,最终只画了只简笔的鸟。
在振翅的线条旁,他写下最后一句:“我去收集能让你们骄傲的风声了。”
楼道里响起行李箱滚轮的轰鸣,像远行的列车碾过铁轨。
方雾没有回头,因此不曾看见——茶几上的水仙突然绽放,二十八个花苞在五秒内次第打开,如同被快进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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