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岛灵墟洞口的藤蔓绞成个死结，层层结界与寒冰封住了洞口。
洞外立有碑，上书“禁地”二字。
我伸手碰了碰洞口的符条，指尖立刻凝出霜花，这是沧溟山的独门封禁术。
"师兄莫不是要知法犯法？
"崔寄雪不语，并指凝诀划开了冰障，我疑心他是中了邪。
平日里我迟到半刻都要罚我的玉面阎罗，此刻倒像极了话本里盗仙草的狂生。
他发间红色缎带被洞内阴风吹得乱舞，只道“你这伤不是寻常伤口，必须用寒玉髓控制住。”
他掏出根红绳系在我腕上，我晃着红绳嬉笑："莫不是师兄从月老祠顺来的？
"他望向我的眼眸深不见底，看不出情绪。
“防止你走丢了找不回来。”
他蓦地搂住我腰身，带得我旋身急转。
洞顶垂落的钟乳石擦过鬓角，碎石飞溅如星。
"喀嚓——"足有磨盘大的尖锥石笋扎入方才所立之处，青砖地面蛛网般龟裂。
我后背紧贴着他胸膛，隔着衣料都能觉出他喉结滚动时的震颤："跟紧些。”
他身上带起阵阵梅香，混着洞内腐朽的湿气，竟酿出几分醉意。
洞壁蓝萤石忽明忽暗，冥河黑水翻涌宛若一条墨色蛟龙。
"当心..."他未尽的话语被截断，青砖塌陷的瞬间，我本能地想抓住师兄，指尖却擦过他的剑穗。
腕间红绳骤然绷成笔首的线，我鼻尖紧贴水面，黑雾裹着腥气扑面而来，隐约瞧见万千白骨在河底堆作莲台。
一具尸骨端坐在莲台之上。
"闭眼！
"崔寄雪的声音破开浓雾，我后颈忽然贴上温热掌心。
他指腹薄茧擦过我突突跳动的血脉，竟比冥河水还要凉。
耳畔掠过簌簌风声，再睁眼时己落在他怀中，他揽着我疾退三步，墨色浪头堪堪舔过他袍角。
我低头看去，他月白云纹道袍下摆己蚀出焦痕，是黑水灼过的痕迹。
"那是容山战神的尸骨。
"他掐诀的手泛着青白，"上古时镇压魔蛟时陨落于此。
"冥河黑水翻涌如墨，河面浮着的幽绿冥灯忽明忽暗。
"闭气。
"师兄带我跃入冥河，黑水比想象中还冷，寒气顺着毛孔往骨髓里钻。
河底泥沙中隐有蓝光闪现，万千白骨在河底堆成的莲台之上，容山战神的掌心放着枚拳头大的寒玉髓，周遭缠绕的锁链上刻满西天雷音寺的镇魔咒。
崔寄雪并指抹过剑锋，血珠坠入莲台。
祭坛轰然震颤，锁链寸寸断裂，白骨堆里伸出腐烂的鬼手。
"取玉！
"我咬破舌尖画出仙符，拍开袭来的鬼影。
指尖触到玉髓的瞬间，河底漩涡骤起，玄冰寒气顺着手臂首冲天灵盖。
"当心！
"崔寄雪突然环住我腰身旋身，硬生生用后背挡住破封而出的残魂。
崔寄雪闷哼一声，唇角溢出的血珠坠在我手背。
他接过玉髓，用内力融进我伤口，寒霜顺着血脉游走。
我疼得咬住他肩头锦缎，恍惚看见他脖颈青筋暴起，倒比我这受伤的更像在受刑。
一只传音纸鹤撞进洞来，仙尊咆哮震落碎石。
"崔寄雪！
你竟敢私动禁地封印！
"他护着我后脑的手背被碎石划出血痕，面上仍端着那副冷肃模样："劳烦仙尊，容弟子半刻。
"崔寄雪湿透的白衣贴在身上，面不改色地给我缠绷带"弟子在助谢师妹疗伤。
""疗到容山坟里了？！
"“你们两个小崽子都给我去领罚！”
沧溟山师兄尚在闭关，使唤了紫虚仙君来降罚。
"擅动禁地封印，本当逐出师门。
"紫虚仙君拂尘扫过玄天镜，镜中正回放着我们在白骨祭坛取髓玉的荒唐行径，"但容山战神托梦说——"老道突然哽住，镜面泛起涟漪，映出战神残魂举着根白骨，上书八个狂草：小辈有趣，留着解闷。
师兄扯着我跪下，领了罚。
被罚去寄养园照顾灵兽那日，沧溟山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我盯着脚边打转的麒麟崽子，它喉咙里呼噜作响的火星子。
崔寄雪立在阶下擦拭佩剑，霜白衣袂沾着星点墨渍，是替我誊抄《请罪书》时染的。
我趴在青玉案前翻阅《神兽饲育经》，麒麟崽子蜷在堆成的书山上，喉咙里滚动的火星子将书页边缘燎得焦黄，=。
它打了个喷嚏，火星子溅在书页，烧出个焦黑的洞。
"小祖宗，这是你今日烧坏的第三卷了。
"我拎着它后颈皮晃了晃，对上一双琥珀色瞳仁里跳跃的火星子："这可都是紫虚仙君的藏书”"再烧坏半页纸，今晚就吃炭烤麒麟。
"次日是腊月廿三，雪更大了，雪粒子打得窗纸簌簌作响。
我蜷在灵兽园西厢的暖炕上，在冥河受了寒，我裹上几层锦被，身上仍哆嗦。
忽有清甜香气破开寒意飘来，崔寄雪撩开三重锦帘进来，玄色大氅还积着未化的雪。
"喝了。
"用布裹着碗沿推过来，指尖被烫得发红。
白釉碗里盛着殷红小豆，汤面浮着碾碎的桂子。
我低头搅动红豆汤，瞥见他袖口沾着炉灰，师兄向来十指不沾阳春，金贵得很。
我想象不出他下厨的模样。
我舀起半勺，暖香里裹着灵力流转——定是拿在丹火炉上文火煨了整宿的，连豆衣都化在汤里。
正要开口，喉头忽地发痒，咳得眼底泛潮。
"药长老说...赤小豆配昆仑雪莲子，最克寒毒。
"我盯着他指尖新添的灼痕，忽然记起昨夜丹房火光彻夜未熄。
暗红的豆沙里沉着碎玉似的雪莲子，甜味裹着药香往鼻尖钻。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在窗棂上，屋内炭炉爆出个火星子，"太甜。
"我别开脸嘟囔，却又贪嘴地将汤碗往怀里拢。
“下次我少放点糖。”
他屈指点燃灯烛，略起清冷梅香混着红豆汤的甜腻香气。
红豆沙温柔地裹住舌根，甜味却从眼底漫出来。
案头烛火摇曳，他又起身为我添炭。
我小口抿着，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口，冻僵的脚趾不自觉蜷了蜷。
最后一口红豆汤含在舌尖，甜味顺着经脉游走，竟好似真的化开了丹田处盘踞的寒毒。
红豆汤见了底，汤匙磕到碗底叮咚一响。
窗外北风卷着碎雪扑在窗棂，屋内暖炉爆出个火星子，"手给我。
"他忽然出声，我还未反应过来，带着薄茧的指腹己搭上我腕脉。
我盯着他低垂的睫毛，忽地想起那日冥河底他后背渗血的伤。
师兄总是这样，板着脸做最熨帖的事，连关心都裹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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