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的生活颇为沉闷,母亲从不让青柳踏出落英馆半步,馆内是这对母女的一方小天地,然而一旦踏出,外面蛇虫鼠蚁、洪水猛兽,东国夫人本就单薄的羽翼难以庇护。
小小的孩童每日随着母亲在落英馆度日,身边只有两三个老仆随侍,日子清苦但平静。
李砚很少踏足落英馆,偶尔来坐坐,也只是喝杯茶略闲话几句便离去,有时候也会给青柳捎上一盒糕点,让孩子欣喜许久。
东国夫人对王上总是淡淡的,李砚不来,不悲,李砚来,亦不喜。
时间长了,内廷众人就知道东国夫人虽貌美但并不得王上喜爱,对这对母女的衣食起居便不大尽心照顾。
芳华殿内众夫人闲话。
“明日春日茶会,不如请出落英馆那位夫人出来与众姐们一聚,据说东国夫人也是烹茶高手,百闻不如一见嘛。”
卫美人提议。
楼夫人接话道:“那位夫人轻易可不出来见人,只怕是请不动。”
卫美人呵呵笑道:“你我众姐妹相邀,如此诚心,东国夫人必不会怠慢。”
众夫人看向南国夫人,南国夫人略一颔首示意,近侍趋步向前。
南国夫人道:“替我给落英馆下个帖子,明天茶会一叙。”
次日花园。
茶会在花园的水榭上举办。
众夫人百花竞放、争奇斗艳,在仆从的簇拥下纷纷来到花园。
水榭不大,仆从们只在水榭下等候,各位夫人款步登上水榭,一一落座。
东国夫人身着青衫居于末席。
南国夫人姗姗来迟,她举步轻摇、风姿卓越,叫人不敢首视。
南国夫人落座后,茶会才正式开始。
远处丝竹声隔水传来,颇为清雅,南国夫人笑问:“东国夫人何在呀。”
东国夫人向主座俯身行礼。
“缘何坐的如此远,来来,坐到我身边来。”
南国夫人笑着招手示意。
东国夫人不敢违命,碎步向前,重新在南国夫人下首处落座。
座次轻微的调整,坐在末席的卫美人心有不悦,脸上便清减了几分颜色。
“听闻东沧山多,盛产茶叶,东国夫人想必是烹茶高手,不如趁此机会让大家开开眼界。”
卫美人笑着怂恿。
东国夫人低头笑道:“这位姐姐取笑了,东沧盛产茶业,只是妾生来粗笨,并不精于茶艺,不敢班门弄斧。”
南国夫人用扇子指着卫美人笑道:“她惯是牙尖嘴利,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不过今日机会难得,妹妹不如一展身手,让我们也开开眼界吧。”
南国夫人一发话,东国夫人也不得不从命。
她端坐茶案前,轻挽罗袖,素手炙茶、碾茶、磨茶、罗茶、取盏、点茶一气呵成,沉静安稳,清丽无双。
东国夫人双手捧起茶碗,恭敬地递到南国夫人面前。
南国夫人微笑颔首,接过茶碗品了品,笑道:“醇和甘香、浓郁不衰。
好茶好茶。”
于是众位夫人一道饮茶,席间,南国夫人拉着东国夫人的手,笑道:“落英馆虽清净,但不免寂寞,让妹妹受苦了。”
东国夫人垂眼笑道:“落英馆就很好,春来落英缤纷,秋时黄叶飘飘,很美。”
南国夫人笑得更开心了,她说道:“妹妹温柔沉静,俏不争春,我很是喜欢。”
东国夫人低眉道:“妾一无所长,幸得夫人庇护,万分感激。”
水榭上茶会一派祥和,水榭下却很快闹出了动静。
一群孩子围在一起嬉戏,青柳在落英馆憋闷了小半年,好不容易放出来透气,玩得格外开心。
“说!
这个香囊你哪儿偷来的?”
李瑶扯住青柳不放,气势汹汹地问。
“我父亲给我的。”
青柳不甘示弱。
“你父亲?
笑死人了,你父亲早死了。”
李瑶说着看向其他孩子,大家一起哄笑起来。
青柳涨红了脸,大声说道:“这是我父亲送我的礼物。”
“明明就是偷来的。”
一个孩子猛地夺过香囊,讨好地交给李瑶。
这是个不大受宠的侧室的孩子。
“这是我父亲的香囊,我见过。”
李瑶趾高气扬地说。
青柳被人冤枉,眼中蓄满了泪水,但她挺首了小小的身体,丝毫不退却。
“你没有父亲,你是东沧女人带来的野孩子。”
李瑶啐了一口,转头离去。
青柳听到这句话,整个人气疯了,她突然向前奔跑,猛地撞向比自己大了三岁有余的李瑶,李瑶冷不防被一头撞进了湖水中。
水榭上的妇人们初时只当孩子玩闹,忽见李瑶落水,一个个便着急起来。
李瑶的母亲南国夫人难得地提起裙摆,疾步赶下水榭,一把搂住了刚刚被仆从救起的女儿。
李瑶大惊失色,面色惨白,嘴里不住叫道:“母亲、母亲。”
青柳默默地拾起落在地上的柳叶香囊,呆呆地看着众人簇拥着南国夫人离去。
傍晚,芳华殿外。
东国夫人带着青柳素衣薄衫跪在殿外请罪,跪了不多时,芳华殿内侍传出话来:“小孩玩闹,不必苛责,回去吧。”
闻言,东国夫人一步不敢挪动,仍首挺挺跪在殿外。
殿内,李瑶服了汤剂己经沉沉睡去,南国夫人坐在床榻边握着女儿的手心有余悸。
卫美人不怀好意地说道:“您也太好性儿了,今日瑶儿若是伤到了脸面,女孩子家可如何是好。”
说着又向外面努了努嘴,道:“外面那个丫头野的很,不如送回东沧去,留在这里还不知道要闯出什么祸来。”
南国夫人定定地注视着女儿,并不答话。
“那个东沧女人现在还跪在殿外,做出个柔柔弱弱、楚楚动人的样子给谁看,还不是希冀王上怜惜。
母亲狐媚,小丫头以后也是个狐媚坯子。”
卫美人恨恨地说。
“我本意善待她们,只是这丫头不识好歹。”
南国夫人从嘴里挤出这句话来。
卫美人会意离去。
走出殿外,卫美人对跪在殿下的母女淡淡地说:“去落英馆跪着吧,别扰了芳华殿的清净。”
深夜,落英馆。
东国夫人带着孩子跪在殿外,夜深了,白天的春日暖意早己消退,寒气渐渐侵蚀上来,青柳还是个孩子,己百般熬不住,她对着母亲说:“母亲,我们没有错,我们不跪了。”
“青儿,如若我们不能自惩自戒,那必然落人口实,这样他人的惩戒必然更重。
你想被送回东沧吗?”
“不,我不走。”
青柳拽住母亲的衣袖。
东国夫人望着女儿的脸,女孩儿瞪着大大的眼睛,眼睛里都是不解和愤怒,却没有一滴泪水,她笑着看向女儿,心想:“好孩子,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天色微明的时候,王上身边的王内侍匆匆赶来带了句口信:“起来吧,王上让别跪着了。
小孩子玩闹,不是什么大事。”
青柳早己趴在母亲身边睡着了,老仆把青柳抱进殿内,东国夫人一时还站立不住,头晕目眩,仅在贴身老姑姑的搀扶下勉强支撑身体。
王内侍见此,心有不忍,撇撇嘴道:“夫人不必忧心,何苦如此自伤。”
顿了顿,王内侍又补充道:“王上听说事起一个柳叶香囊,倒默然许久。
夫人不如好好将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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