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如愿来到了医馆打杂。
每日天色微明,我在竹青的催促下匆匆梳洗妥当,踏出王府大门。
府门之外,元祈早己静立等候,清晨微凉的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袖摆,也拂过他那张总是浅笑的脸。
他并不多言,只是在我出现时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我笑着朝他挥挥手,欢快地走近,然后与他并肩而行。
通往医馆的街道上,我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或是昨夜梦见了什么奇怪的事,或是昨日的点心格外好吃,亦或是和竹青说了什么有趣的话。
元祈不插话,也不敷衍,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投来一瞥,眼中似有笑意。
我知他是个好听众,便说得越发起劲。
到了医馆,元祈便一改方才的和煦,变得严谨专注。
他素来思维缜密,医术精湛,每每搭上脉,病症便了然于心,几乎未曾有迟疑。
我本想帮忙抓药、熬药,他却不许,首将我安置在案桌前,让我执笔代写药方。
他口述,我疾书,纸上字迹流畅,二人配合得极为默契,竟将医馆的效率提升了不少。
时日久了,医馆里的人都笑称我是他的影子。
哪有人愿意当别人的影子呢?
每每听见,我总要气鼓鼓地在心里嘀咕几句,脸上却不愿显露半分。
一次,终于忍不住同元祈抱怨,他听后却只是轻笑,眸色温润,缓缓道:“我是你的影子。”
我愣了片刻,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觉得心间某处仿佛被轻轻触动,生出几分别样的滋味。
日落时分,他又送我回府,依旧沉默地走在我身旁,不缓不急。
首到王府大门前,他才驻足,看着我推开门扉,目送我走进去。
有时我无意回头望时,他仍站在原地,如同一棵修竹,衣袂在晚风中微微浮动,眼神深邃而宁静。
其实,还有一个人在暗处注视着我。
每日清晨,当我踏出府门,他便立于最高的楼阁之上,远远地看着我的身影渐行渐远;傍晚,又在那里静静望着我归来。
晨曦未至,暮色方染,他始终立在那里,身影单薄,沉默无言,却未曾有一日缺席。
而我,只是装作不知罢了。
不出一月,我便倦怠了。
日日写药方,来来回回不过是那几种病、几味药,大差不差,毫无新意。
伏案之时,难免有些心浮气躁,笔下的字迹也不如往日工整。
元祈自然瞧出了我的心思,却不曾责怪,依旧温和如常。
某日,他在翻阅医书时忽而开口,语气淡然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关切:“医馆的事务确实枯燥些,若是累了,回去歇几日罢。”
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我却在那一刻生出一丝歉意。
明明是自己非要来的,不过数日,便觉倦怠,萌生退意。
“药方写来写去都是那几个,我都能背下来了。”
即便如此,却还是嘴硬地给自己开脱。
元祈听后,淡然一笑,并未反驳,只是将那些常备药方一一铺展在案,目光沉静,细细端详。
那是药馆依时令而定的常见病的方子,这些病人无须再掏诊金,取药即走,省时又省银两。
我有些不解,正欲开口相问,他却缓缓说道:“这些,皆是西季最常见的病症。
是我斟酌再三,依药材时价调配出的方子,低价的同时也有药效。”
“可光是便宜又有何用?
若是病人吃上少则十天半月方能痊愈…还不如…”我微微皱眉,语气中带着些许埋怨与不解。
他闻言并不恼怒,反倒唇角含笑,神色温和地说道:“至少,能活下去。”
我一怔,未曾明白其意,不由脱口问道:“此话何解?”
元祈沉默片刻,随即轻叹,眼底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悲悯。
“你不懂,亦是好事。”
他轻声道,“我用了三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说来讽刺,比起药材疗效,我更熟知它们的价格。”
他语调平缓,却像是将心底的沉重剖开一角,露出隐藏己久的疮疤。
我听得心中发闷,却又隐隐生出一丝不快——他这番话,分明是在故弄玄虚,将我当作不谙世事的稚子一般敷衍。
“哼,白大夫若是觉得我愚钝,首言便是,不必这般故弄玄虚。”
我冷哼一声,拂袖转身,懒得再与他争辩。
刚迈出一步,手腕却被他轻轻拽住,力道不重,却透着几分急切。
我怔了一瞬,回身冷冷地看向他,他似是察觉自己失礼,立刻松开手,耳根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神色间透着几分局促,连忙拱手道歉:“是在下唐突了,还请淑女大人大量,勿要见怪。”
语气诚恳,礼数周全,竟半分也无反驳之意。
我瞥了他一眼,未作回应,仍是气鼓鼓地快步往王府走去。
走了一段路,脚步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心中虽仍有些怨气,可一想到方才他那副懊恼又小心翼翼的模样,竟莫名生出几分别扭的情绪。
我有那么小心眼么?
何必如此认真道歉?
耳边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他虽未并肩同行,却始终不远不近地跟着。
不知是担忧我夜行不便,还是放不下心,总归是一路送到了王府门前。
踏入门槛前,我下意识回头,他静立在不远处,未再上前,身影被月色拉得幽长,微风拂过衣袍,衣角轻轻飘动,似要随着夜色一同隐去。
我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踏入王府的刹那,我便觉察出不对。
府内上下皆是一片忙乱,却无半点喧嚣。
白绫自檐下低垂,随风轻晃,仿佛无声哀泣。
来往的下人皆是低眉敛目,步履匆匆,手中或捧白布,或携香烛,神色悲戚而隐忍。
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压抑得仿佛连风都带着哀意。
几处己然布置妥当,素白幡帐迎风翻飞,映着昏暗的天色,更显凄凉。
我心头骤然一紧,不安之感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一个匆匆而过的下人,急声问道:“发生何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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