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石板路尽头传来悠长的摇橹声,乌篷船头的老伯在唱不知名的江南小调。
茶汤第三次续水时,手机在木桌上震动起来。
郑晓雯捏着青瓷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
柯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李哲”两个字正在屏幕上跳动。
茶馆外忽然落起急雨,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柯荞望着对面的好友轻声问:“要接吗?”
竹帘外的雨声吞没了尾音。
郑晓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新做的珍珠美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手机第三次震动,惊飞了窗棂上的麻雀。
郑晓雯突然抓起手机,却见她拇指重重按在红色挂断键上。
青瓷杯里的碧螺春泛起细碎涟漪,倒映着窗外渐歇的雨幕。
“你看这茶,”郑晓雯突然开口,指尖摩挲着杯沿鎏金的缠枝莲纹,“头道太涩,二道正好,三道就淡了。”
水汽氤氲中,她低着头睫毛上凝着细小水珠,“时不我与,有些事就该停在味道最好的时候,对吧。”
“嗯”柯荞郑重的点头。
郑晓雯吸了吸鼻子,重新抬起头,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的珍珠耳钉。
这是今早出门前赵荞别在她耳垂上的,替换了那对李哲送的钻石耳坠。
晨光里郑晓雯对着镜子怔了许久,最后轻声说原来珍珠更适合古镇的气质。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云隙漏下一缕金线,斜斜照在茶馆门前的青石板上。
百年银杏簌簌抖落几片金叶,转身时带起的风掀起月白旗袍的下摆。
“荞麦”,郑晓雯笑着指指头顶的银杏果,“你说这个能做白果炖鸡吗?”
“应该可以吧。”
柯荞思索着回答。
郑晓雯:“柯医生,你真的一点都不幽默。”
……医院。
柯荞摘掉沾着血渍的橡胶手套,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向八点三十五分。
消毒水混合着新鲜出炉的杏仁可颂香气飘在走廊里时。
陈妍凑到赵荞身边:“小荞姐,今天是可颂。”
15号病床的患者总会在八点到九点之间,收到一束鲜花和早餐。
即便病人己经昏迷十多天了,护工依然能收到外卖订单。
“23床家属来了三个。”
护士长把病历本拍在台面,不锈钢托盘震得哐当作响:“说是亲妹妹和外甥女,非要看患者手机。”
柯荞隔着监护室玻璃望去,穿香奈儿粗花呢套装的女人正用镶钻手机敲打窗框:“我姐最疼媛媛,苏醒后第一眼当然要见侄女。”
被推搡到前面的少女校服上绣着私立高中徽章,低着头把Gucci书包转得哗哗响。
这场景让柯荞想起三天前的雨夜。
浑身是血被推进抢救室的母亲刘秀梅,手里攥着的己经褪色的红绳串着半枚铜钱。
“病人需要静养。”
主治医师挡在自动门前,“沈女士左额叶血肿压迫语言中枢,现在无法进行身份确认。”
女人突然拽过少女的手腕,“我们媛媛可是她小姨看着长大的,去年生日还收了姐姐送的名牌包.....”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刺破喧闹。
“病人出现谵妄症状!
护士的惊呼声中。
医生们立刻冲进监护室查看情况,赵荞也跟了进去。
只见病人双眼紧闭,身体剧烈抽搐着,仪器上的数据乱成一团。
经过一番紧急处理,状况逐渐稳定下来。
……值完大夜班,报告交接班工作后倦意涌上来,赵柯荞揉着发酸的肩颈往医院大门走。
路过护士站时,听到她们在议论前几天夜里送来的车祸病人,找到了肇事司机却一首联系不上家属。
柯荞想起有一次路过刘母的病房,她看着眼前的妇人,记忆里原本圆润的脸颊,此刻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显得格外突兀。
身上盖着的白色被子,也因为她过于消瘦的身体而显得空荡荡的……柯荞知道她们谈论的是刘秀梅,她并不想听,于是加快脚步离开了。
柯荞走到医院门口,看到郑晓雯站在那里等她。
郑晓雯手里拿着一杯热咖啡递给赵荞:“辛苦了,柯医生。”
柯荞接过咖啡,“先去花店吧,给阿姨买束她喜欢的海棠花。”
“不用,花我都订好了,我们先去按摩店做个按摩,结束了回家的路上去拿东西,刚刚好。”
柯荞把嘴里的咖啡咽了咽:“时间管理大师啊!”
郑晓雯一个过来:“我亲爱的柯医生,你还是上网冲冲浪吧,这词现在可不是什么好词。”
……单元楼下。
“喏,这蛋糕你也一起拿着吧。”
郑晓雯把花一把塞到柯荞怀里。
郑晓雯似乎察觉到了柯荞的不解:“哎呀,这花实在是太重啦!
我昨天才刚刚做好的美甲呢,如果一首抱着它走下去,我的指甲说不定都会断掉的。
所以就拜托你帮我拿一下咯。”
叮咚,门开了。
“荞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正好马上吃饭了。”
郑母热情的招呼赵荞。
郑晓雯从柯荞怀里拿过花递给郑母:“妈,你看着这花漂亮吧,荞荞特意去给你买的。”
“还是荞荞贴心,我都不知道谁才是亲生的了。”
郑晓雯听到母亲的话后:“你这样说我可就伤心了,我可是很爱你的。”
说着,她抱着郑母的胳膊,撒娇似地摇晃着。
眼前的画面,这让柯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郑晓雯的时候。
15年前,北巷中学。
九月的晨雾还未散尽,柯荞抱着发白的帆布包站在宿舍门口。
生活老师塞给她的钥匙硌得掌心发红,推开门时铁锈簌簌落在水泥地上。
“你的床位在窗边。”
管理员指着4靠窗叠得方正的新被褥。
走廊突然漫进来蜂蜜般甜腻的笑声。
穿淡黄连衣裙的女生倒退着撞开门,发梢卷起的弧度像刚拆封的油画笔刷。
“啊,好痛。”
她跺着脚撒娇,身后的男人提着粉色行李箱,袖口金表在晨光里晃成碎钻。
女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女生身边,“我看看,你说说你从小就是那么毛毛躁躁的,说多少次了都不听。”
“妈,这还有人呐,我不要面子的。”
女生嘟囔着,走到柯荞旁边。
“我叫郑晓雯。”
少女转身时马尾扫过雏菊香,目光落在柯荞慌忙塞进被子的手臂上——那里交错着暗红疤痕,是上周被铁丝划破的。
浅紫色飘带正缠在郑晓雯的帆布包拉链上。
郑晓雯却伸手解开腕间丝带,冰凉指尖触到柯荞发烫的手腕:“这个送你。”
她指尖残留着护手霜的玫瑰香:“妈妈说丝带系在左边能带来好运。”
阳光斜斜切开潮湿的晨雾,柯荞看着腕间飘动的浅紫。
走廊传来行李箱滚轮声,混着郑父叮嘱:“每天都要喝牛奶”的唠叨,在赵荞耳中却成了某种遥远而温暖的潮声。
柯荞摸着手腕的丝巾,突然发现九月空气是有温度的,像有人把冰凉的晨雾捂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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