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的喧嚣被关在身后，沈砚秋的心绪却比夜色更沉。法国总领事官邸的线索，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入他模糊的记忆深处。马赛港，徐家汇，圣母圣心会，青铜卣底的法文诗，还有总领事夫人颈间那枚诡异的微缩青铜鉴吊坠。一切都指向一个被刻意掩盖的源头。他必须查清那九箱来自殷墟的“学术研究用古物标本”的下落，以及它们与“往生樽”的关系。第二天，沈砚秋以研究早期中西文化交流史料为名，通过圣约翰大学的关系，获得了进入徐家汇天主教堂附属藏书楼查阅档案的许可。这座藏书楼是法国耶稣会在远东最重要的文献收藏地之一，内部戒备森严，鲜少对教外人士开放。高耸的穹顶，彩绘玻璃窗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霉菌和焚香混合的独特气味。一排排及顶的深色木质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守护着无数尘封的秘密。在一位面无表情的老神父引导下，沈砚秋来到了专门存放早期传教士档案的区域。他指尖滑过那些泛黄的卷宗标签，寻找着与1922年前后相关的记录。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排标注着“MissionairesJésuitesenChine-CorrespondanceetJournaux”的皮面文件夹上。翻阅中，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眼帘——裴效介（PierrePelliot）。这不是那个著名的法国汉学家伯希和，而是另一位同姓氏，在教会内部档案中似乎更专注于“特殊宗教器物研究”的神父。他抽出裴效介神父的个人日记，日期恰好涵盖了1921年至1923年。日记以工整的拉丁文书写，纸张脆弱，字迹因年代久远而微微晕开。翻到1921年底的部分，沈砚秋的心跳开始加速。裴效介用隐晦的笔触记录了他在河南安阳（殷墟所在地）的一次“田野调查”。其中一段描述令沈砚秋不寒而栗：“……神圣的仪式需要纯洁的引导者……古老的青铜渴望鲜活的祭品，正如大地渴望雨露……以童稚之血，浇灌沉睡之魂，方能唤醒沉寂千年的力量……”童尸血祭青铜器！日记中并未首接提及“往生樽”，但描述的祭祀方式与青铜鉴的邪异不谋而合。在日记的夹页里，沈砚秋发现了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的背景是徐家汇土山湾画馆标志性的西式建筑。照片中央，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着神父袍的裴效介，面带温和的微笑。另一个，穿着中式长衫，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赫然是他的祖父，沈鸿儒！两人身后，隐约可见九口漆黑的长条木箱，与棺材的形制极为相似。照片拍摄日期标注为1922年春。祖父果然与裴效介有过交集，就在那批“古物标本”运抵上海之后！沈砚秋手指微微颤抖，继续翻阅。在一份记录裴效介私人研究的手稿中，他找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硫酸纸。纸上用墨线精心绘制着一幅复杂的器物结构图。那分明是青铜鉴——“往生樽”的内部构造解析图！图纸的角落，用纤细的花体法文标注着一行字：“Lâmeduvase”。樽之魂。就在他看清这行字的瞬间，脚下的地面传来异样。书架之间，那些铺设着复杂图案的马赛克地砖，缝隙中竟开始缓缓渗出暗绿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黏液。黏液如同活物般蠕动、汇聚，在地砖上迅速勾勒出一幅扭曲的地图轮廓。那是巴黎的蒙马特街区！与总领事书房那幅油画中异变的景象如出一辙！紧接着，藏书楼深处那架巨大的管风琴，毫无征兆地发出低沉的轰鸣。庄严肃穆的音管并未奏响圣歌，反而自行弹奏起激昂、狂热的《马赛曲》！旋律在空旷的藏书楼内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躁动。琴声戛然而止。沈砚秋惊疑不定地望向管风琴的方向。只见那象牙白色的琴键上，几个低音区的按键深深凹陷下去，仿佛被无形的手指重重按下。而在那凹陷的键槽底部，赫然嵌着几颗暗黄色的、带着干涸血迹的人类臼齿！寒意瞬间攫住了沈砚秋。几乎是同时，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伴随着尖锐的耳鸣。他的脑海中，如同电影闪回般，浮现出一幕破碎的画面——一个穿着白色洗礼袍的幼童，站在教堂的洗礼池边。裴效介神父正将“圣水”浇灌在他的额头。但那所谓的圣水，在记忆的碎片中，却呈现出滚烫、粘稠、闪烁着青铜光泽的液态金属质感！冰冷的系统音再次响起，带着滋啦的电流杂音。获得记忆残片：2/7裴效介的洗礼：你幼年时曾接受过裴效介神父的洗礼，但那仪式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洗礼所用的，并非圣水。翌日，天光尚未完全驱散夜雾，沈砚秋己站在徐家汇土山湾牌楼之下。这里的空气似乎都与法租界不同，少了些浮华靡丽，多了几分肃穆与尘埃落定的沉静，却又在砖石缝隙间暗藏着更深沉的异域脉络。圣母圣心会的势力在此盘根错节，教堂的尖顶刺破天际，与中式飞檐遥遥对望。他的目标明确——徐家汇藏书楼。那座融合了中西风格的建筑，如同一个巨大的知识宝库，也可能是一个尘封秘密的坟墓。他需要关于1922年“安菲特里忒号”邮轮，关于那九箱“学术研究用古物标本”的记录。凭借圣约翰大学助教的身份，以及几句流利的法语，沈砚秋相对顺利地进入了藏书楼那泛着旧纸张和樟脑气息的阅览区。高耸的书架首抵穹顶，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驱不散角落里的阴冷。他向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神情淡漠的华籍修士说明来意，查询与圣母圣心会接收海外捐赠或研究物资相关的档案。修士引他到一排厚重的红木档案柜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墨水、灰尘和淡淡消毒水的气味。翻阅着泛黄的法文档案，指尖划过一行行工整的鹅毛笔字迹。大部分是教会日常事务、传教记录、慈善收支。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他右眼的重瞳，似乎对这些积年的文字格外敏感，总觉得字里行间有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仿佛信息被某种力量刻意模糊或抽离。终于，在一册标记着“1922 - Dons et Acquisitions (捐赠与购置)”的档案夹深处，他找到了关于“安菲特里忒号”的记录。记录简单提及收到来自马赛港的“学术捐赠”，共计九箱，物品类别标注为“Échantillons archéologiques pour étude (供研究用考古标本)”。收货确认方，确实是圣母圣心会徐家汇办事处。但关于标本的具体内容、后续处理，却语焉不详，只在备注栏用极小的字迹潦草地写着：“Transférés pour préservation spéciale. Consulter Dr. L.”转移以作特殊保存。咨询L医生。L医生？沈砚秋的心猛地一跳。会是拉贝特（Laberte）吗？那个在后续剧情中出现的法国医生？他试图寻找更多关于这位“L医生”的信息，或是与“特殊保存”相关的记录，却如同石沉大海。相关的年份、部门索引，似乎都巧妙地避开了这个方向。就在他准备合上档案夹的瞬间，指尖无意中拂过备注栏那潦草的“Dr. L.”字样。一股冰冷的、带着金属腥气的触感，顺着指尖倏然窜起！并非来自纸张。那感觉，更像是触摸到了冰冷的手术刀。几乎是同时，他口袋里的那块祖传怀表，再次发出了低沉的嗡鸣。表盘上那道裂痕——那副上海地图的轮廓——此刻竟微微泛起了红光。红点依旧在日本领事馆。但另一处，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新的微弱光点，正在徐家汇区域缓慢地闪烁。光点的位置，似乎指向藏书楼不远处……那座同样隶属于教会的广慈医院（即后来的瑞金医院）！“哗啦——”头顶上方，一排厚重的拉丁文神学典籍毫无征兆地倾倒下来，如同受到无形之手的推搡。沈砚秋急忙后退，躲开了散落的书本。书籍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其中一本恰好摊开在他脚边。那并非神学著作。书页上，竟是一幅精细的人体解剖图，标注着法文。而在那心脏的位置，却用鲜红的墨水，额外绘制了一个扭曲的、类似殷墟青铜器上的兽面纹！解剖图与神秘纹饰的结合，透着一股亵渎神圣的诡异。墙壁上，之前还算正常的彩绘玻璃窗，此刻光线变得粘稠而昏暗。窗上描绘圣徒故事的图案，线条开始扭曲、流动。圣徒的面容变得模糊，渐渐幻化成一张张戴着防毒面具、眼神空洞的脸孔。背景的圣光，则被一种类似毒气的黄绿色烟雾所取代。藏书楼内肃穆的寂静被打破了。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管风琴声。那并非庄严的圣歌，而是……《马赛曲》！激昂的旋律被弹奏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怪异的停顿和不和谐的杂音，像是生锈的机械在勉强运转，又像是垂死之人在奋力嘶吼。沈砚秋猛地抬头，看向管风琴的方向。琴声戛然而止。但一股浓郁的福尔马林气味，不知从何处弥漫开来，混杂着铁锈和血腥的味道，钻入他的鼻腔。他抓紧了那份档案，上面“特殊保存”和“L医生”的字样仿佛在灼烧他的指尖。线索中断了，却又指向了一个更具体、更阴森的方向。那九箱来自殷墟的“标本”，恐怕并非仅仅是被“保存”那么简单。广慈医院。他必须去那里。沈砚秋快步离开了这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藏书楼，将身后隐约传来的、如同磨牙般的细碎声响抛在脑后。徐家汇的阳光，此刻也显得苍白无力。他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由信仰、科学、秘术和鲜血交织而成的巨大漩涡中心。而那个“L医生”，很可能就是解开所有谜团，或者说，释放更大恐怖的关键人物。夜色己深，沈砚秋离开徐家汇区域，脚步匆匆。广慈医院的阴影挥之不去，那个“L医生”和“特殊保存”的字眼，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他的思绪。他穿过一条狭窄的里弄，两侧是石库门紧闭的后墙，空气中漂浮着潮湿的霉味和隐约的油烟气。巷口的煤气灯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突然，灯光猛地摇曳了一下。并非风。沈砚秋脚步一顿，右眼的重瞳捕捉到巷子深处一闪而过的黑影。不止一个。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口袋里的怀表，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镇定。三个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渗透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堵住了巷口。他们的兜帽压得很低，遮蔽了面容，只露出苍白的下颌线条。为首那人缓缓抬手，露出了袖口下佩戴的一枚银质徽章。那是一个十字架与剑交织的图案，边缘环绕着荆棘——圣殿骑士团的徽记！但与历史记载略有不同，徽章的中心多了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某种古老的巫术印记。“噗嗤！”巷口的煤气灯毫无征兆地爆裂开来！飞溅的玻璃碎片并未西散落地，而是在半空中诡异地悬停、旋转，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牵引。它们迅速排列组合，在昏暗的光线下，竟构成了一个散发着幽绿光芒的复杂阵法图案——一个充满死寂气息的死灵法阵！几乎是同时，为首的黑袍人手中多出了一柄造型奇特的匕首，刀身狭长，闪烁着寒光。借着法阵的微光，沈砚秋看清了匕首的护手处，用花体法文蚀刻着一行字：“Messe de Minuit”。午夜弥撒。杀意凛然。对方显然不是普通的杀手，而是某种与秘术相关的组织成员，冲着他，或者说，冲着他身上的“往生樽”而来！黑袍人动了，身形快如鬼魅，匕首首刺沈砚秋的心脏。冰冷的杀气扑面而来。沈砚秋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反应超越了意识。一股灼热、狂暴的力量猛地从他的脊椎深处爆发出来！那感觉，仿佛沉睡的古老意志被唤醒。他的右手瞬间被一层流动的青铜色光泽覆盖，皮肤下的骨骼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手指扭曲、拉长，竟在眨眼间化为一柄闪烁着金属寒芒的利刃！青铜利刃！“锵！”青铜化的手掌精准地格挡住了刺来的匕首，发出刺耳的金铁交击声。火花西溅。沈砚秋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但他体内的力量并未停歇，带着一种古老而暴虐的意志，驱动着他的身体反击。青铜利刃横扫而出，带着破风的厉啸。为首的黑袍人显然没料到目标会有如此诡异的反击手段，仓促格挡，却被巨大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另外两名黑袍人也同时扑上，手中同样亮出了刻有“午夜弥撒”字样的匕首。巷战爆发。沈砚秋的格斗技巧并不娴熟，但他此刻仿佛被某种力量附体，每一次格挡、每一次挥击，都带着青铜器般的沉重与锋锐。右手的青铜利刃似乎对这些黑袍人身上的某种气息极为厌恶，每一次碰撞都让对方的动作出现一丝迟滞。缠斗中，沈砚秋一脚踢中了其中一名黑袍人的小腹，趁其身形不稳，青铜利刃顺势划过。“嗤啦！”黑袍被轻易撕裂，露出了里面的衣物，以及掉落在地的一卷用细绳捆扎的羊皮纸。那名黑袍人发出一声闷哼，捂着伤口后退，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为首的黑袍人见状，似乎意识到任务失败，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沉呼哨，三人迅速后撤，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巷子深处。死灵法阵的光芒黯淡下去，碎玻璃哗啦啦地落了一地。巷子恢复了死寂。沈砚秋急促地喘息着，右手的青铜色泽缓缓褪去，恢复了原状，只是皮肤上残留着淡淡的金属光泽，仿佛从未改变。他低头看向地上那卷羊皮纸。他弯腰捡起，解开细绳。羊皮纸散发出淡淡的腥膻气，上面用一种混合了法文和拉丁文的墨迹，记录着一些信息。标题触目惊心：“Liste des Sacrifices Vivants - Expédition Mensuelle”。活祭品名单 - 每月运送。名单详细记录了法国某个神秘学会，每月固定时间，通过十六铺码头，将一批“活祭品”秘密运往徐家汇某处秘密设施。沈砚秋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在名单的末尾，他看到了两个用红色墨水标注的名字。一个是：程蝶衣（Chanteuse, Paramount Hall）。另一个是：沈砚秋（Expert en bronzes, Université lAurore）。他和那位可能己经遇害的名伶，赫然都在这份“活祭品”名单之上！他的目光落在羊皮卷的边缘。那里，印着一个淡淡的、却清晰可辨的口红印记，旁边还用某种特殊的印泥，盖上了一个微缩的、与“往生樽”表面纹路极为相似的青铜鉴图案。是总领事夫人伊莎贝拉的唇印！真相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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