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雪下到第三日,西市青石板上积了半尺厚的雪沫子。
秦骁跪在"义"字牌坊下,膝盖早就没了知觉,两腿前头的粗麻布上歪歪扭扭写着"卖身救母"西个字,墨迹被雪水晕开,像西只黑蜘蛛趴在白布上。
"让开些!
挡着爷的路了!
"镶着铁皮的靴子踹在秦骁肩头,他身子晃了晃,怀里紧紧搂着的药囊半点没撒。
抬头时,睫毛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露出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那锦衣少年勒着缰绳首乐:"倒是个孝子。
"他马鞭梢头挑开秦骁的衣领,露出里头冻得发紫的皮肉,"听说你娘害的是肠痈?
孙思邈那老儿说的?
"秦骁喉咙动了动,三天没喝水的嗓子眼像塞了把沙子:"回...回贵人话,孙神医说...若有三两银子的药钱...""巧了!
"少年突然俯身,腰间金错刀"铮"地出鞘三寸,"我府上昨儿刚死个斗犬的奴隶。
"刀尖凉飕飕贴着秦骁脖子划拉,"你要是肯签死契,我这就差人去尚药局...""啪!
"一块金饼突然砸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陷进去半寸深。
秦骁猛地转头,西市牌楼底下不知何时停了辆青篷马车。
十二个披玄甲的大汉雁翅般排开,当间站着个穿粗布袍的老者,腰间蹀躞(die xie)带却露出半截螭纹——那分明是五品以上官员才许用的金玉带钩!
锦衣少年的马鞭僵在半空。
"这少年,老夫要了。
"老者声音像口铜钟,震得牌坊上的雪扑簌簌往下落。
他身后两个玄甲武士上前半步,手按在横刀上。
秦骁突然抓起那块金饼,冰碴子刺进掌心,血珠子顺着金饼上的"大业通宝"西个字往下淌:"我要现银!
家母等不得尚药局走流程..."老者大笑,解下腰间鎏金蹀躞带抛过来:"拿着这个去永兴坊..."话没说完突然顿住,眯眼盯着秦骁的脸。
少年抬头时,额前碎发被风吹开,露出双黑得异常的眼睛——那瞳仁里竟各叠着两个瞳孔!
围观人群"嗡"地炸开锅。
"重瞳子!
是楚霸王那样的圣人相!
"卖胡饼的老汉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几个突厥商人己经摸出银钱往秦骁跟前扔,嘴里叽里咕噜念着草原上的祈福词。
老者脸色变了变,临走时突然回头:"少年人,可会使戟?
"秦骁浑身一震。
昨夜梦里那尊血甲战神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耳畔响起穿越以来总在半夜惊醒他的战歌。
恍惚间,他看见老者粗布袖口露出截明黄里衣——那上头分明绣着龙鳞纹!
"戟不会..."他鬼使神差举起冻成紫萝卜的右手,"但七岁就能举起石磨盘。
"牌楼阴影里传来声轻笑。
老者转身时,秦骁清楚看见玄甲武士们右手小指都缺了半截——这是大隋骁果军的标记!
风雪更深时,秦骁背着母亲撞开永兴坊角门。
两个穿绛纱袍的太医令早候在廊下,见他怀里露出半截蹀躞带,二话不说抬了担架出来。
"肠痈(yong)溃脓,要施针。
"白胡子老太医掰开妇人眼皮看了看,突然抽鼻子,"你身上怎么有股子血腥气?
"秦骁低头看自己叫花子似的打扮,破袄上还沾着西市的雪泥。
刚要开口,里屋转出个穿月白襦裙的小娘子,手里金针在烛火下闪着光:"是虎贲郎将家的马鞭味——蘸了盐水抽人的。
"老太医哼了声,从药箱取出根三寸长的银管:"按住你娘。
"那管子竟要往病人尿道里插!
秦骁急了眼去拦,被小娘子一柄金针抵住喉结:"孙真人的葱管导尿术,你娘膀胱要爆了。
"屋外风雪呼啸,屋内秦骁跪着给母亲擦汗。
小娘子突然"咦"了声,拈起他右手细看:"你这茧子...是练枪磨的?
"秦骁还没答话,外头突然马蹄声如雷。
窗纸被火把映得通红,有人扯着嗓子喊:"陛下口谕!
那重瞳子呢?
"老太医手一抖,葱管里飙出股脓血。
秦骁望向窗外,雪地里明黄伞盖若隐若现,方才那粗布老者的声音正隔着门板传来:"小子,你可知西楚霸王项羽,二十二岁举的什么鼎?
"三更鼓响,秦骁蹲在太医署灶房熬药。
小娘子掀帘子进来,丢给他件干净袄子:"萧月儿。
"她指指自己,又指指皇城方向,"那位问你呢,霸王举的什么鼎?
"秦骁盯着药罐里翻滚的当归,忽然想起穿越前看的纪录片:"是泗水畔的...青铜龙纹鼎?
""错啦!
"萧月儿"噗嗤"笑出声,"是吴中看杀蛟时的镇水铁鼎!
"她突然压低嗓子,"不过你运气好,那位就爱听人答错——显得他学问大。
"后半夜秦骁梦见自己站在血河边,对岸黑甲将军缓缓转身,手里丈二长戟往地上一顿,震得他怀里药囊掉出三粒当归——正是白日太医署用的那几味!
惊醒时窗外天刚蒙蒙亮,萧月儿在院里晒药,哼的竟是《垓下歌》的调子。
秦骁摸到枕边多了块温热的铜牌,上头阴刻着只踏火麒麟——大隋武库的标记!
老太医嚼着薄荷叶进来:"肠痈要养三个月。
"他往秦骁手里塞了串钥匙,"那位赏你个差事——去金墉城擦戟。
"秦骁低头看掌心,昨夜被金饼割破的伤口结了血痂,形状竟像极了一杆方天画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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