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敲过三响,青槐村上空突然炸开一道惊雷。
马文远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裂,碧螺春泼在《山河社稷图》上,墨色山水顿时洇成混沌。
"老爷!
"管家老周撞开书房门,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砖地上积成小潭,"产房那边...吴嬷嬷说要见红!
"马文远霍然起身,黄花梨官帽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窗外暴雨如天河倒泄,檐角的青铜风铃发了疯似的摇晃,那些铸着梵文的铃舌竟渗出暗红血珠,在闪电下泛着妖异的光。
祠堂方向传来瓦片碎裂声,马文远抄起案头镇纸冲出书房。
穿过月洞门时,他看见守夜的家丁瘫坐在雨地里,裤裆湿了大片,手指着祠堂方向结结巴巴:"白...白影!
九条尾巴!
"马文远顺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祠堂屋脊上的嘲风兽吻正在冒烟。
三百年柏木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缝间钻出缕缕白雾,隐约凝成九尾狐的形状。
那畜生虚影仰天长啸,利爪撕开雨幕,径首撞向产房方向。
产房内烛火突然转绿。
吴嬷嬷枯瘦的手探进铜盆,血水却像活物般缠上她手腕。
老产婆的尖叫声被雷声淹没,她踉跄后退撞翻案几,描金瓷枕摔得粉碎。
床帐无风自动,产妇双腿间涌出的不再是羊水,而是粘稠的黑浆。
"夫人!
使劲啊!
"丫鬟春桃带着哭腔喊。
床上的女人十指抠进织锦被面,指甲缝里渗出血丝。
她突然瞪大双眼,瞳孔里映出帐顶的异象——九条狐尾虚影正盘桓成环,尾尖垂落的银毫刺入她隆起的腹部。
马文远踹开产房门的刹那,正看见吴嬷嬷举着青铜剪刀刺向婴儿。
老产婆眼白上翻,嘴角咧到耳根,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剜心...要剜心...""放肆!
"马文远飞起一脚踹翻吴嬷嬷,接生剪擦着婴儿胸口划过。
他伸手去接襁褓时,指尖触到某种冰凉滑腻的东西——新生儿胸口的青纹胎记竟在游动,九道波纹首尾相衔,像极了祠堂屋脊的九尾狐影。
春桃突然尖叫着跌坐在地。
马文远转头望去,铜盆里的血水不知何时己漫到脚边,水面浮着张扭曲的人脸。
那人脸突然睁眼,嘴角裂到耳根,分明是吴嬷嬷的面容!
"老爷当心!
"春桃抓起烛台掷向铜盆。
烛火触到黑血的瞬间,整个铜盆轰然炸裂。
飞溅的液体在半空凝成万千狐毫,暴雨般射向众人。
马文远本能地转身护住婴儿,后背却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他踉跄着撞上雕花屏风,瞥见铜镜中骇人景象——自己的影子正被九条狐尾缠绕,而怀中婴儿的影子...竟生着尖耳与长尾!
"哇——"婴儿突然啼哭,声如金玉相击。
漫天狐毫应声消散,铜镜"咔"地裂成蛛网状。
马文远喘着粗气低头,襁褓中的儿子正攥着他衣襟,漆黑瞳孔里银芒流转,额间隐约浮现朱砂似的红点。
祠堂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的巨响。
老周浑身湿透地冲进来,蓑衣上沾满槐树皮:"老爷!
村口老槐树...树心在渗黑血!
"马文远将婴儿塞给春桃,抓过墙上的龙泉剑就往外冲。
穿过垂花门时,他看见十几个村民举着火把冒雨而来,领头的老村长须发皆白,手中桃木剑指着自己:"马家世代镇守青槐村,竟纵容妖胎降世!
""村长何出此言?
"马文远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他注意到火把的光照在村民脸上,每个人的瞳孔都泛着诡异的青灰色,王二狗更是用镰刀在左臂划出道道血痕,却咧着嘴痴笑。
老村长突然暴喝,桃木剑燃起幽蓝火焰:"三百年前马镇北将军斩杀九尾妖狐,如今因果轮回,这妖胎必须......"话音未落,夜空中传来青云鹤唳。
纸前如雪纷扬,青袍道人踏着符咒飘然而至。
马文远认出这是月前来过的游方术士玄真子,只是此刻他道袍下摆沾满泥浆,袖口还带着未干的血迹。
"乾坤无极,风雷受命!
"玄真子拂尘横扫,七枚铜钱悬空成阵。
村民们的动作突然凝滞,火把上的幽蓝火焰化作青烟消散。
老道转身盯着马文远怀中的婴儿,目光如电:"马家主,可还记得老道的警告?
"马文远下意识抱紧襁褓。
婴儿突然咯咯首笑,胸口的青纹胎记泛起幽光,九道锁链虚影缠上玄真子手腕。
老道袖中铜钱剑嗡鸣不止,剑锋在婴儿眉前三寸剧烈震颤,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幽冥引己成,十八载轮回劫。
"玄真子突然扯开道袍,露出心口狰狞的爪痕——竟与婴儿胎记如出一辙!
他咬破指尖在婴儿额头画符,血珠触及皮肤的瞬间,屋檐传来瓦片碎裂声。
众人抬头望去,月光下的青瓦上赫然印着九对血脚印,每步间隔七尺,正是九尾狐腾跃的步幅。
血脚印延伸至祠堂方向,所过之处的瓦片尽数碎裂,露出下面漆黑的木椽。
玄真子突然将半块阴阳鱼玉佩塞入襁褓:"子时三刻,带家眷避入地窖!
"说罢扬手掷出符咒,纸符遇雨即燃,在空中化作火鸟扑向祠堂。
马文远抱着婴儿冲向地窖时,身后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棵守护村庄三百年的古槐定是拦腰折断——腥臭的黑血气息弥漫在雨幕中,裹挟着槐树皮特有的苦涩。
地窖石阶长满青苔,马文远脚下一滑,襁褓脱手飞出。
他惊恐地扑救,却见婴儿悬浮在半空,胸口的青纹胎记发出柔和青光。
暗处突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托住襁褓。
"谁?
"马文远拔剑出鞘,剑锋却穿过虚影。
菱花镜的碎片映出来人样貌——红衣女子青丝垂地,金步摇缀着的明珠正对婴儿眉心。
她半透明的指尖拂过婴儿胎记,抬头时眼尾朱砂痣红得滴血:"三百年了,小郎君。
"马文远挥剑刺去,剑锋却凝在半空。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影子正被九条狐尾缠住,而婴儿的影子...竟在吮吸狐尾末梢的血珠!
红衣女子轻笑,虚影穿过剑锋逼近:"马镇北的后人,果然都是薄情郎。
"她突然伸手按向马文远眉心,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祠堂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地窖入口轰然坍塌。
最后的光亮里,马文远看见玄真子的铜钱剑穿透红衣女子虚影,老道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聂倩!
你竟敢违背阴阳契!
"黑暗吞没了一切。
婴儿突然放声啼哭,声波竟震开落石。
马文远在碎石纷飞中抱紧襁褓,恍惚看见青光笼罩的婴儿睁开双眼——那分明是双竖瞳,眸中星河倒转,月蚀初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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