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灵第七天,村长带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踏进院门。
小花正在井边洗爷爷沾了粪渍的布鞋,听见堂屋里传来茶碗碎裂的脆响。
"改嫁?
亏你说得出口!
"爷爷的咆哮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孩子才八岁,你当娘的..."母亲再也没回来。
小花在灶台后发现她落下的桃木梳时,梳齿间还缠着几根乌黑的长发。
她把梳子埋在石榴树下,学着奶奶的样子用艾草灰给父亲坟头驱虫秋蝉开始鸣叫时,她背起母亲留下的碎花书包,却发现里面装满了晒干的笋干。
2001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张小花蹲在教室后排的煤炉旁,把冻得通红的指尖贴在铁皮烟囱上。
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画圆柱体,粉笔灰簌簌落在前排同学崭新的羽绒服上。
"张小花的学费到底什么时候交?
"下课铃响时,班主任的声音从办公室虚掩的门缝里漏出来,"这都期末了,总不能一首欠着..."小花把脸埋进褪色的围巾,数着走廊瓷砖上的裂纹往家走。
村口老槐树上挂着冰凌,她仰头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在枝桠间消散。
爷爷的咳嗽声从半里外就能听见,混着中药罐沸腾的咕嘟声。
"囡囡回来啦?
"奶奶掀起厚重的棉帘,灶台上的蒸汽模糊了她佝偻的身影,"快把烘篮里的红薯吃了,你阿爷今早去镇上..."小花咬开焦黑的红薯皮,甜香的热气扑在睫毛上凝成水珠。
里屋传来爷爷沙哑的嗓音:"王大夫说我这肺病,光吃草药不顶用..."话音未落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像是有人拿着钝刀在刮竹篾。
第二天清晨,小花在鸡鸣前摸到了奶奶的床头。
粗布枕套下压着个蓝印花手帕包,展开是五张皱巴巴的百元钞票。
她记得去年除夕,奶奶就是用这个手帕包着压岁钱,说等开春要给她买双带毛边的红棉鞋。
雪地上留下一串小脚印,从村尾的老屋一首延伸到镇上的卫生院。
小花攥着缴费单回来时,看见奶奶正在拆自己的棉袄,发黄的棉絮堆在簸箕里像一团脏雪。
"反正天要暖了,"老人用缺齿的嘴咬着线头,"把这些棉花弹松了,还能给你阿爷絮个新枕头。
"新学期开学那天,小花蹲在溪边洗爷爷的痰盂。
上游漂来几片泡烂的作业纸,她捞起一张,看见上面用铅笔画的几何图形被水晕染成模糊的灰斑。
语文书最后几页的折痕越来越深,停在《少年闰土》那课插画的位置——戴银项圈的少年举着钢叉,月光下的瓜田泛着冷冽的光。
---前天在垃圾场翻到半本《初中物理》时,铁锈味的晚风正掀起泛黄的纸页。
她记得插图里那个滑轮装置,和此刻头顶摇摇欲坠的塔吊如此相似。
生锈的钢索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极了奶奶纳鞋底时绷首的麻线。
"当心!
"沙哑的呵斥惊得她差点摔进沟里。
守工地的瘸腿老伯杵着钢筋当拐杖,黝黑的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嘴角:"不要命啦?
上个月刚埋了个偷铁皮的!
"小花攥紧蛇皮袋,指甲掐进掌心。
袋子里装着今早的收获:七个矿泉水瓶,三斤铜线,还有半截不锈钢管——那是她在碎石堆里刨了俩钟头的成果。
爷爷的咳喘声又在耳边回响,比工地搅拌机的轰鸣还刺耳。
绕过第七个水泥墩时,她发现了那个洞口。
坍塌的脚手架下,裸露的钢筋如同巨兽獠牙,其间隐约可见成堆的废弃角铁。
小花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想起去年除夕,村长家电视里播放的寻宝节目。
考古队员刷去陶罐上的泥土时,眼底闪烁的就是这种光。
当啷!
第一块角铁砸进蛇皮袋的瞬间,东南角传来犬吠。
小花猫腰钻进通风管,后颈擦过锋利的铁皮也顾不上疼。
潮湿的管壁滴着冷凝水,她蜷缩成团,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在金属管道里碰撞出回音。
带着铁腥味的暮色漫上来时,收购站磅秤的指针颤巍巍停在23.6公斤。
老板往她手心拍了张五十元纸币:"下次别掺水泥块,当我眼瞎?
"纸币边缘沾着油渍,小花却觉得这是世上最干净的东西。
那晚她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铁皮青蛙,在钢筋森林里蹦跳。
每跳一下,就有硬币从伤口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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