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瓷声惊得檐角铜铃乱颤。
楚晚晴扶着苏璃的手腕跨过门槛时,正撞见洒扫婆子揪着库房小厮的辫子往石阶上按。
青砖缝里洇着药渣似的黑渍,几页泛黄账簿在撕扯间飘到楚晚晴绣着忍冬纹的裙裾边。
"吵什么?
"她将帕子掩在唇边轻咳,袖口滑落的银镯恰到好处露出腕间青紫,"苏璃,扶我去廊下坐坐。
"穿灰布衫的小厮突然挣脱桎梏扑跪过来:"大小姐明鉴!
上月采买灯油的支应单子,分明是王嬷嬷强逼我画押的假账!
"他额头磕在太湖石上迸出血珠,"那批桐油里掺了松脂,前夜东厢房走水......"楚晚晴指尖突然掐进苏璃的手背。
荷花池底捞上来的焦尸,原主记忆里烧塌半边的绣楼,此刻都随着呛人的桐油味翻涌而至。
她望着廊柱剥落的朱漆轻笑:"既是账目不清,苏璃,你去把近半年的支应簿子都取来。
"当泛着霉味的账册堆满紫檀案几时,楚晚晴眼底掠过幽蓝流光。
墨迹在"谋略"催动下化作游蛇,三月初七那页的桐油采买量,足够浸透整个楚国公府的门槛。
"松脂价比黄金,偏这账上记作寻常耗材。
"她蘸着药汁在废纸上勾画,忽然顿住——腊月廿西祭祖用的白烛数量,竟比往年多出三十七担。
那日祠堂梁柱新刷的朱漆,在记忆里泛着诡异的暗红。
西窗外忽有枯枝断裂声。
楚晚晴将废纸团成丸塞进香炉,抬头正见楚夫人扶着门框踉跄进来。
往日端丽的云鬓散落几绺银丝,金丝牡丹抹额歪斜着遮住左额淤青。
"晴儿......"楚夫人指尖触到案上账簿,像被火燎般缩回手,"这些琐事交给管事就好,你病着......"楚晚晴突然攥住母亲颤抖的手腕。
袖口滑落的肌肤上,交错着新旧鞭痕形如鹰爪——与楚怀瑾豢养的那只海东青利爪完全吻合。
她想起更夫脖颈的朱砂印,喉间溢出甜腥:"母亲夜里总去佛堂诵经,可曾见过莲花灯里的长明烛?
"佛珠砸在地砖上的脆响里,楚夫人瞳孔骤然紧缩。
她慌乱拾捡着散落的檀木珠子,鬓角冷汗将碎发黏在狰狞的鞭痕上:"那、那些是给老祖宗积阴德的......"话未说完,东墙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楚晚晴瞥见母亲绣鞋边缘沾着的朱砂粉,忽然将人拽到身后。
雕花门扉映出楚怀瑾贴身侍卫的身影,腰间佩刀正滴滴答答落着荷花池的水。
"女儿新配的安神丸,母亲夜里含着吧。
"楚晚晴往楚夫人掌心塞进瓷瓶时,指尖轻轻划过那些鞭痕,"琉璃盏打碎还能再烧,人若是碎了......"她望着窗外被暴雨打折的海棠枝,笑得比檐角冰凌更冷,"女儿总会找到最好的粘合剂。
"暮色爬上碧纱橱时,楚晚晴摩挲着螺钿簪里的毒针。
账册残页在炭盆里蜷成灰蝶,苏璃蹲在暗格里誊抄的真账本,正散发着与楚怀瑾刀鞘丝绦相同的沉水香。
暮色如血浸透窗纱,楚晚晴捏着楚夫人冰凉的手指,将人引到铜镜前梳头。
犀角梳齿划过母亲花白的发丝时,她袖中暗藏的银针己沾了发间桂花油。
"晴儿别怕..."楚夫人盯着镜中女儿低垂的眉眼,喉咙突然发出咯咯异响,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蠕动。
楚晚晴手腕微抖,银针在烛火下泛出诡谲的靛蓝——这正是”毒杀“能力触发时特有的征兆。
铜镜映出少女骤然狠戾的瞳孔。
她突然扯断楚夫人抹额金线,沾着冷汗的指尖划过母亲耳后暗红斑点:"您总说佛前檀香能安神,可这伽南香里掺了曼陀罗籽。
"梳妆匣底暗格应声弹开,半截枯黄的婆罗藤根须正渗出腥甜汁液。
楚夫人浑身战栗如风中残烛,喉间腥气突然化作黑血喷溅在妆奁上。
楚晚晴反手将解毒丸塞进她口中,染血的银针却首刺自己虎口,痛感压住胸腔翻涌的杀意——原来楚怀瑾竟用南疆蛊毒操控着整个后宅。
"女儿新制的口脂,母亲且试试。
"她蘸着残留毒血的胭脂,在母亲掌心画了朵半凋的莲花。
暗红汁液渗进掌纹时,楚夫人浑浊的瞳孔突然清明一瞬,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女儿袖摆:"祠堂...地窖..."戌时的梆子声掐断未尽之言。
楚晚晴望着母亲踉跄远去的背影,指腹碾碎案几边沿的香灰。
那抹残存的曼陀罗气息缠在舌尖,竟与三日前楚怀瑾赏给各房的安神汤如出一辙。
"苏璃,把佛堂供的檀香灰取来。
"她突然掀翻鎏金香炉,火星溅在账册残页上,将"腊月廿西"几个字烧成焦黑的窟窿。
窗外惊雷炸响的刹那,廊下传来海东青凄厉的啸叫,铁链刮擦青石板的声响混着药童惊慌的脚步声。
当暴雨淹没更漏声时,楚晚晴正将三枚淬毒银针别进发髻。
铜镜映出她唇畔若有似无的笑意——账册里多出的三十七担白烛,佛堂地窖里消失的松脂,还有楚怀瑾侍卫刀鞘上沾着的朱砂粉,终于在她眼前拼出半幅狰狞的图腾。
"小姐,沉香阁的瓦当..."苏璃捧着湿漉漉的账本冲进来,袖口沾着荷花池特有的腐叶气息。
楚晚晴突然按住她颤抖的手背,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划过"祭祖用度"那栏墨字,在"火浣布二十匹"处重重掐出月牙痕。
暗格里的舆图像毒蛇般缓缓展开。
楚晚晴的指尖停在祠堂方位,突然被地窖位置渗出的朱砂灼痛。
黑莲系统幽蓝的光晕在此时漫过窗棂,她看见自己倒映在铜镜里的瞳孔裂开细碎金纹,恍若毒蛛在结网。
"该换盏长明灯了。
"她笑着将淬毒银簪插入发间,簪头并蒂莲突然绽开,露出里面半截泛着青光的孔雀胆。
檐角铜铃被狂风吹得叮当乱响,混着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将楚国公府百年基业都罩进了血色蛛网里。
苏璃举着烛台的手突然一晃。
摇曳的烛光里,佛堂方向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混着某种黏腻的、仿佛无数蚕啃食桑叶的细碎声响,顺着雨水浸透的砖缝爬进每个人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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