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被晒成蜜糖的午后，江翊骁蹲在修车铺门口，看李振东往三轮车龙头绑红绸带。
绸带是胡同口理发店老板娘出嫁时用剩的，金线绣的"囍"字在风里招摇，像面叛逆的旗帜。
"这叫开门红！
"李振东叼着铜钱草茎，五帝钱在腕间晃成金色光圈。
他给三轮车起了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赤兔"，用蓝漆在车斗两侧描出歪歪扭扭的火焰纹。
首单生意来得猝不及防。
穿碎花衫的赵姨追着车跑出半条街，怀里抱着裹了三层棉布的砂锅："东子！
把这蹄髈汤送到理工大学三号楼！
"玻璃瓶装的可乐在车斗里叮当撞响，李振东蹬车蹬出残影："江半仙坐稳喽，咱这是千里走单骑！
"风掠过耳畔时带着槐叶的清香，江翊骁攥着车斗栏杆的手微微发抖。
前世李振东的物流帝国正是从这辆三轮车起步，但此刻车后飘扬的红绸带比记忆里鲜艳百倍。
路过护城河时，李振东突然撒开车把张开双臂，惊得柳絮乱飞："你看！
像不像泰坦尼克号！
"送货间隙，两人蹲在理工大学后门的梧桐树下数钢镚。
李振东的记账本用烟盒纸裁成，字迹龙飞凤舞得像道士画符："砂锅汤五毛，可乐三瓶一块二，王奶奶的降压药..."他突然用铜钱串敲了下江翊骁膝盖，"别发愣，数数枣核。
"染着枣渍的塑料袋里，青枣核堆成小山——这是给生物系实验室捎的实验材料。
江翊骁捻起颗枣核，前世李振东在酒桌上吹嘘过这段往事：他们靠捡枣核换了二十个肉包子，结果被看门大爷当成偷枣贼。
暮色染红教学楼时，车斗里塞满了待送的包裹。
李振东从帆布包掏出两个铝饭盒，韭菜合子的焦香混着车斗里的油墨味："你猜今儿赚了多少？
"他神秘兮兮地竖起三根手指，腕间铜钱叮当，"三块八！
够买十根双棒冰棍！
"路灯次第亮起时，三轮车在校园里投下摇晃的巨影。
路过图书馆的落地窗，江翊骁看见玻璃上映出的两个少年：李振东的汗衫后襟卷到肩胛骨，自己白衬衫的袖口沾着蓝漆。
这画面与二十年后监控录像里的场景重叠——那时李振东正被警察押上警车，而他隔着防弹玻璃看见的，只剩对方后颈那道疤。
"小心！
"李振东突然急刹。
车斗里的包裹山轰然崩塌，江翊骁扑住即将滚落的玻璃瓶，掌心被冰出红印。
前方十米处，穿藏蓝制服的保安举着手电筒，光束像探照灯般扫来。
"跑！
"李振东调转车头冲进林荫道。
银杏叶扑簌簌砸在脸上，车链子咔咔作响如同战鼓。
江翊骁抱紧摇摇欲坠的包裹，听见身后此起彼伏的"站住"，混着李振东放肆的大笑。
车斗里飘起某位女生委托转交的情书，粉红信笺掠过保安头顶，像只叛逆的蝴蝶。
甩开追兵后，两人瘫在实验楼后的草坡上。
李振东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在月光下晃了晃又塞回去："差点忘了你不碰这个。
"他改掏出口琴，吹起荒腔走板的《友谊地久天长》。
口琴缺了个音，倒像故意留白的诗。
最后一单是送往美术系的油画框。
签收的女生长发及腰，腕间缠着银链穿起的铃铛。
李振东收钱时耳尖发红，找零时多塞了颗水果糖。
回程路上他蹬得格外慢，车轮碾过落叶的脆响惊醒了路边的野猫。
"江半仙，你说..."李振东忽然开口，车把上的红绸带拂过他的后颈，"等咱们赚够钱，能不能买下西巷口那个倒闭的录像厅？
"他的影子在月光下拖得很长，"我想把它改成...改成..."话未说完，车链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三轮车猛地歪向路边，车斗擦着消防栓划出火星。
江翊骁滚落在地的瞬间，看见"赤兔"的右轮正在窨井盖上空转，辐条像折断的羽翼般散开。
修车铺早己打烊。
李振东蹲在路灯下摆弄链条，油污在鼻尖蹭出滑稽的黑斑。
江翊骁突然想起前世某个雪夜，李振东也是这样蹲在爆胎的奔驰车旁，雪花落满他昂贵的羊绒大衣。
"得换飞轮。
"李振东咬着铜钱串，"张大爷说这型号得去东郊五金城。
"他的影子在水泥地上缩成小小一团，腕间的五帝钱突然断了线，古钱滚进下水道缝隙的脆响格外刺耳。
更阑人静时，两人推着瘸腿的三轮穿过胡同。
李振东忽然哼起不成调的小曲，月光把他的影子剪成剪纸贴在砖墙上。
路过那棵歪脖子枣树时，二楼突然泼下一盆洗菜水，浇得两人像落汤鸡。
"这是财源广进！
"李振东抹了把脸大笑，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车把的红绸带上。
江翊骁望着暗处某扇忽然亮起的窗，那里本该有盏彻夜不灭的台灯——前世李振东的母亲就是在这个秋天查出的尿毒症。
当三轮车终于停在江家院门口时，李振东从车座底下摸出个油纸包。
层层剥开是半只烧鸡，油渍渗透纸张晕成地图："昨儿给王校长家搬书挣的。
"他撕下鸡腿塞给江翊骁，自己啃着翅膀含糊道，"等修好车，咱去通州进点新鲜玩意。
"江翊骁咀嚼着冷掉的鸡肉，忽然尝到一丝铁锈味。
月光照亮三轮车断裂的车轴，裂痕处闪烁着可疑的金属光泽——那分明是被人用钢锯提前割开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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