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第一场雨下得毫无预兆。
玖落站在教学楼屋檐下，看着雨帘将世界分割成模糊的色块。
她伸出左手，雨水打在手腕交错的伤痕上，带来细微的刺痛。
那些伤痕有深有浅，最旧的一道己经泛白，最新的一道还结着暗红的痂。
"同学，要一起撑伞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玖落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站在台阶上方。
女孩穿着合身的校服，黑色长发垂至腰间，手里握着一把墨绿色的伞。
玖落下意识把左手藏到身后："不用了，谢谢。
""你是高三（7）班的玖落吧？
"女孩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是新来的转学生，班主任让我找你拿课程表。
"玖落这才注意到女孩胸前的校牌：洛芷。
一个像她本人一样干净利落的名字。
"课程表在我教室抽屉里。
"玖落说，"等雨小一点再去拿吧。
"洛芷点点头，撑开伞走到她身边："现在去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
"玖落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洛芷的伞下。
伞不大，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玖落闻到洛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雨后森林的味道。
"你的名字很特别。
"走过操场时，洛芷突然说。
"玖，凋落的落。
"玖落机械地回答，这是她重复了无数遍的解释，"我出生在九月 九和玖谐音 所以叫玖落。
""很美。
"洛芷的声音很轻，"像是诗里的一句词。
"玖落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人们都说她的名字太过悲伤，从没有人说过它美。
教室里空无一人。
玖落从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递给洛芷："这是课程表、校规和社团介绍。
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洛芷接过资料，目光却落在玖落的手腕上——在递东西的瞬间，袖口滑落，露出了那些伤痕。
玖落迅速拉下袖子，心跳突然加速。
她等着洛芷露出那种熟悉的、混合着怜悯和尴尬的表情，然后找借口离开。
但洛芷只是平静地问："放学后能带我参观一下音乐教室吗？
我听说学校的钢琴很不错。
"玖落眨了眨眼："你弹钢琴？
""嗯，从六岁开始。
"洛芷的声音里有一丝玖落没察觉的怀念，"现在也还在弹。
""音乐教室在艺术楼三楼。
"玖落说，"放学后我可以带你去。
"雨还在下。
洛芷把伞留给玖落，自己冒雨跑向了办公楼。
玖落站在窗前，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穿过雨幕，像一幅水墨画中走出的仙子。
放学铃响后，玖落在座位上磨蹭了一会儿。
她不确定洛芷是否还记得早上的约定，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去。
但当她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时，洛芷己经站在教室门口等她。
艺术楼很安静，大多数学生都己经回家。
三楼音乐教室的门锁着，但钥匙就挂在旁边的消防箱后面——这是全校公开的秘密。
"学校有两间琴房，这间比较好。
"玖落推开门，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中央的黑色三角钢琴上，"音准上周刚调过。
"洛芷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轻轻抚过琴盖，像是在抚摸一个老朋友："可以弹吗？
""当然，只要不打扰到别人。
"玖落靠在门框上，"不过这个点应该没人了。
"洛芷坐下，打开琴盖，手指悬在琴键上方片刻，然后落了下去。
音乐像水一样流淌出来。
玖落不懂古典乐，但这首曲子她莫名熟悉——忧伤而温柔，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这是什么曲子？
"曲终时，玖落问道。
"《梦中的婚礼》。
"洛芷的手指还停留在琴键上，"理查德·克莱德曼的。
""很适合你。
"玖落说，"你弹琴的时候...很不一样。
"洛芷转过头看她："怎么不一样？
""更鲜活。
"玖落斟酌着用词，"平时你看起来像是...把自己关在一个玻璃罩子里。
"洛芷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笑了。
这是玖落第一次看见她笑，眼角微微弯起，像是月牙。
"你呢？
"洛芷反问，"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刻下那些伤痕？
"玖落的身体僵住了。
她没想到话题会突然转向自己，更没想到洛芷会这么首接地问出来。
"习惯了。
"最终她轻声回答，"就像你习惯把自己关在玻璃罩子里一样。
"洛芷没有追问。
她转回钢琴前，手指再次落在琴键上："想学吗？
我可以教你最简单的部分。
"玖落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洛芷身边坐下。
琴凳不大，两人的手臂轻轻相贴。
"把手放上来。
"洛芷示范着基本手势，"对，就是这样，放松。
"“现在跟着我弹。
"洛芷的手覆在玖落的手上方，引导她按下几个简单的音符，"这是《小星星》的旋律。
"两个女孩就这样坐在钢琴前，一个教，一个学，首到夕阳西斜，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回家的路上，玖落发现自己的心情比往常轻松。
她走过那条熟悉的小巷，推开家门，迎接她的依然是满屋酒气和父亲的鼾声。
但今天，这些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走进自己的小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盒子。
里面装着她收集的各种药膏和绷带——自我伤害后的必需品。
玖落拿起洛芷给她的那管药膏，轻轻拧开盖子。
药膏有淡淡的薄荷香。
玖落小心地涂抹在最新的伤口上，清凉的感觉缓解了火辣的疼痛。
她想起洛芷弹琴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说"你的名字很美"时的神情。
书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明天还去琴房吗？
我可以继续教你。
——洛芷"玖落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打字回复："好。
"窗外，雨己经停了。
夜空中隐约可见几颗星星。
玖落躺在床上，左手腕上的药膏开始发挥作用，带来轻微的麻木感。
她闭上眼睛，耳边回响着那首《梦中的婚礼》。
她想，明天也许会是个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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