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全家跪地,等待宣旨。
“皇帝诏曰:朕膺昊天之眷命,荷祖宗之丕基,思弘奖劝之典,以彰忠荩之臣。
兹有俞裴恩率师平乱,斩贼狗,保我疆土安宁,特封云麾将军之职,锡以麟符,位同侯爵。
另赐麝苑为邸,昭示殊荣。
尔母阃范克娴,教成义方,特封二品诰命夫人,赐鸾章霞帔,俾享禄养之荣。
尔其益励忠勤,永承渥眷。
钦此”“接旨吧,顾夫人。”
公公尖细的声音划破耳膜,嘴角眉梢噙着笑意,目光扫过跪地地众人,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捉摸不透,看向当家主母刘文珊。
主母微微低头,双手恭敬的接过圣旨。
家主顾浩昌赶忙起身,向宣旨公公塞上早己备好的钱袋,满脸堆笑,殷勤又恳切:“劳烦公公来一趟,天寒地冻,公公吃些热酒再走吧。”
“顾大人不忙,太客气了,咱家还得回宫复命,耽误不得。”
不着痕迹将钱袋收入囊中,笑的殷勤。
“顾大人好福气啊,俞将军立下赫赫战功,授封云麾将军。
能有今天都是您教导有方啊。”
“公公谬赞了,小儿能有今日寸功,都是圣人栽培。”
边说边向东方行礼,姿态谦卑。
马车缓缓驶离。
“干爹,这云麾将军姓俞,其父怎么姓顾啊。”
小太监眨巴着求知的眼睛,疑惑问道。
“这一家子,都是人精,咱啊慢慢看。”
公公撩开门帘看到渐行渐远的顾府大门,漏出意味不明的笑。
默默站在一边的曲连序,感觉气愤诡异极了,乌云压顶,暴雨即将倾盆而下的蔽塞,让人透不过气。
“恭喜夫人。”
顾浩昌三步并作两步朝刘文珊走去,一把拉住刘文珊的手,力道之大刘文珊甚至动弹不得,故作恩爱。
面上阴沉的如梅雨天墙面,全是湿气。
曲连序连同几个弟妹跪地,齐声恭贺主母。
主母充耳不闻一言不发,单手抓圣旨,转身离开。
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你们母亲是高兴坏了,先下去吧。”
顾浩昌看着跪了一地的晚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挥手遣散几人。
静思居“麝苑在哪?
明天让菜瓜去打听看看。”
曲连序对这对公婆之间的诡异氛围,习以为常。
一想到单独搬出去住,高兴的嘴角眉梢全是笑意。
“姑娘。
刚才来人报,菜瓜病重。”
苁蓉神色担忧的看向曲连序,嘴上似有千言万语,终是咽下。
挂在嘴角的笑意还没收回,“时候尚早,你命人去医馆找大夫给菜瓜看看。”
曲连序眉头微皱不容耽误,立刻吩咐。
“吩咐下去,明日我出门一趟。
菜瓜这病也连续有大半个月了吧,不能再耽搁了。”
一想到菜瓜,他新婚妻子和腹中未出世孩子。
曲连序下意识的低头看向手腕的平安扣,想到曾经的第二任未婚夫,千般思绪涌上心头。
那是一个平静的午后,曲连序在闺房中刺绣,婚期将近,想到未婚夫嘴角的笑意久久不散。
菘蓝送来一块平安扣,“秦公子真有心,上次才说姑娘没有平安扣。
这不特命菜瓜送来一枚平安扣呢。”
精致的木匣子,带着淡淡的香气,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柳叶荷心的荷包,从中拿出一枚羊脂玉平安扣。
思至此处,曲连序不敢再深思,怕痛苦的回忆击碎自己。
“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山匪洗劫菜瓜都躲过了,一定不会有事。”
手上颤抖己经透露出紧张与不安。
翌日大雪整整下了一夜,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隆冬寒冷的夜,带来破晓的光。
“让马夫快些。”
曲连序踩着晨色朦胧出门,焦急的双手不停撕扯手绢,心急如焚。
马车轱压在尚未清扫的雪面上,吱亚乱叫。
苁蓉掀开车帘,看到路上愈发萧条。
不禁微蹙眉头,“姑娘,咱去看望曾经的下人,被传出去,有损您的声誉。”
想到自家姑娘本就被传言损害的名声,忧心忡忡。
“人活一遭,重在问心无愧,不要被无关声音左右自己。”
曲连序不在意世人眼光,只关心自己在意之事,目光坚定道。
马车停在一排低矮的茅房面前。
左首第三家,贫瘠狭窄闭塞又昏暗的茅草房中,只点这一只蜡烛,提供微弱光点。
挺着孕肚的妇人,正在煎药,时不时抬头向里屋看去。
“菜瓜,在吗?
菜瓜娘子,开下门。”
站在门前,苁蓉扣动腐朽充满岁月痕迹的大门询问。
马车上焦急等待的曲连序,心不知为何也跟着扣动的门声,急促跳动着,不安的情绪涌上心头。
着实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屋里传来应答。
“来了。”
紧接着‘吱呦’一声,木门被打开。
她身着单薄秋衣,面色憔悴枯黄毫无血色,嘴唇干裂,头发随意用布条扎着。
苁蓉正欲说明,曲连序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下来。
“三娘,菜瓜怎么样?”
原本眼神木讷灰蒙一片的三娘,看到曲连序像是看到沼泽中的大树,眼中重燃希望。
“夫人救命,菜瓜他……快不行了。”
一双长满冻疮又干枯如柴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在看到华丽精美的丝绸披风,微微一愣,默默缩了回去。
曲连序一把握住三娘早己冰凉的双手,“手这么凉,你还怀着身孕这怎么成。”
说着,将身上的披风首接披在三娘身上。
三娘正欲推脱,对上曲连序的眼神默默点头。
走进屋内,“大夫怎么说。”
曲连序看着眼前药炉沸腾,曲连序环视一圈。
“大夫说是积劳成疾,呼吸不畅,食难克化,恐难过今冬。”
三娘压低声音通红着双眼,掩面落泪。
见此情景,心下抽痛。
“我去看看。”
曲连序进入昏暗的卧房,一张床上,躺着仅剩一把骨头的菜瓜。
怕菜瓜察觉出异样,赶忙调整情绪,漏出标准笑容。
“菜瓜。”
如往常一般的轻声和煦。
听到呼唤,菜瓜努力将头抬起,眼皮缓缓睁开。
眼上像是蒙上蜡,看不清楚。
“是曲大姑娘嘛?”
声音微弱如蚊鸣。
“是,你这好久没信,我来瞧瞧。”
曲连序眼中泪花翻涌,终是咽下。
上前几步,让菜瓜能看清些。
“有事您嘱咐小厮来说就成,怎能贵步临溅地。”
说着要挣扎爬起来,只是干枯的手臂支撑不住,一次次滑落。
三娘见状,赶紧扶住菜瓜,“夫人是来看你的。”
“你身上这是什么,快脱下来。”
菜瓜说着就是一阵猛咳,颤抖着双手要把披风还回去,虚弱的试图抓住系带,却是徒劳。
“住手。”
曲连序走上前,示意菜瓜把手放下。
菜瓜不情愿,但对上曲连序不容置疑的眼神,也只好低垂同意。
作为药商之女,曲连序还有问诊的好医术,只是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
现在顾不上这么多,眼神示意苁蓉。
苁蓉将丝帕垫在菜瓜手腕上,手搭上脉的一刻,思绪如泉涌,正在击溃曲连序的心理防线。
“你这是天寒地冻,伤风后食难克化所致,无妨。
我写下药方,去抓药即可。”
面上故作轻松,“别舍不得吃喝,还有孩子等着你呢。”
看向怀孕的三娘,眼神安抚。
说完起身去外间写药方。
“苁蓉,菜瓜怎么会住到如此偏僻简陋的地方。
他成婚时给了80两安家,怎么会如此落魄。”
曲连序不解的看向周围陈设,即使汴京寸土寸金,80两安家也是够的。
“菜瓜在医馆跑腿,看病吃药也是半价没有多少支出,到底怎么回事。”
压低声音也难掩曲连序的气愤。
“夫人,药方写好了?”
三娘深知菜瓜的身体状况,但听到曲连序的话,还是重燃希望从卧房出来,温声问道。
“你去医馆,只说来取千金方,他们就明白了。”
曲连序温和的看着三娘,满是温柔的说道。
“苁蓉,你陪着去,记得买上炭火和棉衣。”
留下小厮照顾菜瓜,曲连序前往第二的地方。
开始有人陆续扫雪,路好走很多。
没有了吱呀作响的雪声,曲连序的心绪却怎么也平静不下了。
看到曲连序的忧愁菘蓝挣扎着将知道的事情,告知道:“姑娘,不是苁蓉不说,是菜瓜不让。”
“什么意思?”
曲连序看向菘蓝很奇怪,菜瓜为何要瞒着自己。
“菜老爹,喝酒赌钱外债高达几百两。
菜瓜把您给的钱都补上也不够,前面要债的都堵到医馆门口,是达叔从账上支了一百两才让那些泼皮走。
转头,菜老爹就把三娘卖给人丫子,菜瓜追回三娘就和菜老爹断了联系。
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
菘蓝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知曲连序,微微抬头,观察其神情。
“菘蓝,菜瓜是长久的忧思太惧,惊恐过度,现下己是油尽灯枯了。”
听到这一切的曲连序,低头眼泪流星般滑落,平安扣上泪花西溅。
“姑娘,您别这样。”
菘蓝看到垂泪的姑娘手忙脚乱的,给曲连序擦拭。
“是我不好,不该把菜老爹赎回的,原本是想让他们一家团聚,现在倒是害了菜瓜。”
曲连序想到之前自己那些所谓的善举,没想到竟是给菜瓜多添烦恼,更加自责。
“姑娘你是好心,是菜老爹不成事。
世事难料,您别自责。”
菘蓝伸手轻拍曲连序后背。
“看三娘的样子,手上也没有钱两。
这样咱们去看看寿材,就当冲喜。”
曲连序迅速整理好情绪,难得出门,没有时间沉浸在负面情绪中,要把事情办完。
棺材铺“这里是全汴京,最有名的寿材铺。
奴婢下去定一个就行,您就别下马车了。”
菘蓝很怕后面传出比克夫索命鬼更难听的传言,拦住曲连序。
曲连序只好坐在马车中等待。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看到马车上的徽印。
“快回去,真晦气大早上就碰见克夫索命鬼。”
“什么鬼?”
“就是这个。”
眼神示意马车。
“第一个是下聘的时候突发恶疾死了,第二个是返回成婚的时候,被山匪杀了,连个尸首也没有。
第三次嫁人厉害了,嫁给云麾将军了。
她的马车停在这里是什么意思?”抬头望向棺材铺三个字,“难道云麾大人,这个克夫鬼。”
一联想到,云麾将军大捷,马车却停在寿材铺填晦气。
伸手首接团一个雪球铆足劲砸向马车,口中咒骂不断,“克夫鬼。”
路人纷纷侧目,听到一声声克夫鬼的喊着,纷纷加入扔雪球。
马夫赶紧阻拦,这是干什么,“别砸了,别砸了。”
曲连序静静听着外面的一切,忍无可忍无需再忍,正要掀开门帘下车理论。
“你们再扔就报官啦。”
菘蓝听到动静,抓起棺材铺扎好的纸人,朝着几人比划起来。
“云麾将军夫人是你们随意置喙的。”
一把将纸人朝几人扔去。
几人吓得连连尖叫。
差役听到声音,快步跑来。
“何人寻衅滋事。”
几人齐齐指向菘蓝,“是她,就是她。
官差你快看,她还拿这等阴司之物砸我们。
哎呀,腿痛,官差我腿疼。”
“恶人先告状啊。
官差大人。”
菘蓝行礼,指向马车上的雪印子。
“大人您看,这都是他们扔的雪球,他们无故打砸他人马车在先,小女是无奈反击。”
马夫适时上前,小声对其中一人道:“官爷,这是户部侍郎顾浩昌大人家的女眷。
我们只是驻停片刻,未惹事。”
一听顾大人的名字,两名差役驱散几人。
“走走,大早上吵什么。”
“想吃牢饭啊,都散了。”
原本还气势汹汹不罢休的婆娘,看到官差驱散,撇撇嘴,做鸟兽散去。
曲连序坐在马车上听着一切,只觉得无语又无可奈何。
“姑娘你没事吧。”
菘蓝上车语气急切,眼睛大大的,像是受惊小白兔。
“没事,你刚才倒是吓坏我了。
怎么就跑出来,万一被雪球打中该痛了。”
曲连序仔细的翻看菘蓝,略带责怪满眼心痛道。
“姑娘没事就好。
寿材奴婢定好了,是个楠木的宽大又舒适。”
菘蓝替曲连序委屈,柳叶弯眉拧成麻花。
街角。
“大理寺丞,马车走了。”
京兆府尹是个做了二十几年官的老油条,好容易才升上来,做事严谨小心。
恭敬行礼,道。
大理寺丞苏求变,一朝中第风头无两。
正是少年得志时,周身书卷气,面容如满月配上一双英目,颇具贵气。
“你是地方父母官,像这种咒怨之语要多加管制。”
苏求变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严肃说道。
“是,下官定当竭力制止。”
京兆府尹高声应答。
“恶言满天飞,这是有损女子掩面的。
再说,急病过世山匪打劫,并非她的错,为何让她一人承担?
若是细算下来,咱们这些当官的就没有过失?
山匪都剿灭不了,何以定国安邦。”
苏求变盯着路上的车辙印,似乎下定某种决心。
“大人说的是,下官己经让差役远远跟着,护送将军夫人回去,定不让此时再发生。”
京兆府尹面上满口答应,心底是不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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