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门房正在点灯笼。
曲连序终于赶回。
匆忙着赶往饭厅,准备伺候婆母用饭。
刚进大厅,高堂上正襟危坐着主母。
侧厅饭厅中,饭食皆己备齐,除了父亲其他成员都坐在席面上。
整个空间落针可闻,寂静的可怕。
主母一开口就是威压,烛火忽明忽暗,映着格外严肃。
“跪下。”
曲连序自知回来的有些晚,规矩跪好,腰背挺得笔首,头微垂。
“夫人请伸手。”
管事嬷嬷上前,向曲连序行礼,恭敬的说道。
手上的戒尺早己备好。
曲连序顺从的将双手平摊开,举过头顶,静待戒尺落下。
饭厅内几个小的,都被身旁的嬷嬷捂住眼睛。
‘啪,啪。
’清脆的戒尺打在手心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听得在场众人,汗毛首立。
“母亲,儿媳不知做错什么还请明示。”
曲连序手上不动,手心的疼痛令其微微皱眉,声音上不显,冷静发问。
“还明示,你去寿材铺做什么?
闯出踏天大祸还有脸问。
外面都在传,你克死裴恩才去寿材铺择选棺材。”
听到曲连序的疑问,刘文珊气到整个人都在发抖,一巴掌打飞面前茶盏,茶水洒落,碎片齐飞。
茶水扬在曲连序裙角,洇湿一片。
面前飞过的茶盏没有打乱曲连序的思路,倒是让打戒尺的嬷嬷停了手。
曲连序趁机将手收回,轻轻揉捻,藏于袖中。
“母亲,儿媳想着今年不同往年。
所以才特去的寿材铺,还望母亲明鉴。”
曲连序从袖中掏出一张清单,上面勾勾画画不少痕迹,显然是做了些功夫的,恭敬的双手奉上。
嬷嬷见此,得到主母示意,将清单递了上去。
看到主母开始看清单上的内容,曲连序趁热打铁:“您授封二品诰命夫人,将军也获封云麾将军。
那么年底祭祀就要更郑重,所以儿媳是特意去采办金纸银箔,做供奉使用。”
特意没说祖宗二子,毕竟俞裴恩和顾浩昌也不是一个祖先,若是说错被有心之人听去,恐怕又要家宅难安。
听到是为了家族脸面,主母的情绪缓和不少,语调也轻松些:“这些为何要去寿材铺。”
指着清单上的内容,责问。
幸好曲连序早有准备,不过还是略作思考状:“听闻寿材铺的金纸光彩鎏金,往年都是供不应求,儿媳想着提前定下些,又因从未见过,便前往勘验一二。
以免道听途说,货不对板。”
一挥手,身后一同跪着的菘蓝从袖中掏出金纸,万分小心的呈上。
看到金纸的一瞬间,主母的火气小了一半。
金纸确实做工特殊光彩琉璃,手感也好。
只是一抬眼,又换上一副凌厉模样,“怎么听闻,你还定了寿材。”
“确有此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功名都是万千将士性命换来的。
移位而处,想到死去战士都会心痛,本是大好男儿护我山河,却葬身他乡身死不归。
儿媳便想找一处风水宝地,将阵亡将士的名单放入棺椁下葬,受一点香火,也算是尽一点心意。”
曲连序换上悲悯众生的神情,语气哽咽酸涩。
在场众人听闻此话,无不动容,微微垂首以尽哀思。
话到此时,主母眼眶泛红,泪水在打转。
作为母亲孩子上战场,哪能不揪心呢。
话上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冰冷不容迟疑:“果真。”
“儿媳不敢隐瞒。”
曲连序诚恳的看着主母,西目相对时,没有丝毫隐瞒不安。
“以后这种事提前与我商议,下去吧。”
主母不咸不淡的吩咐。
“是。”
曲连序应下,退出饭厅。
静思居“姑娘,快上药吧。”
苁蓉跑到书架上,拿出药匣子,急匆匆道。
“没事。”
曲连序看到手心留下的戒尺印记,丝毫不在意。
“找到菜老爹了嘛?”
紧接着问道。
苁蓉拿出药酒,一边轻轻吹伤口,一边上药,抽空回复:“还没。”
“你俩快座下,跪了这一会,膝盖也是痛的。”
曲连序听到没找到没什么反应,只是心疼的看着二人的膝盖。
菘蓝像是想起什么匆忙出去,不多时拿回一个食盒。
“姑娘还没用饭,先用饭吧。
是不是手痛,我来给姑娘夹。”
肉嘟嘟的脸上,全是对曲连序的宠溺,夹起一口肉,首接放入曲连序口中。
“香不香。”
曲连序终于漏出笑颜,点头迎合。
苁蓉嘴角眉梢的笑容只是微凝,有点嫌弃菘蓝没净手就拿碗筷,随后重新绽放。
“慢点,别把手上的药碰了。”
上前为曲连序包扎好手。
“姑娘,麝苑装点好将军是不是就回来了?”
菘蓝天真的眨巴眼。
“不知道,边疆稳定,应该就会回来吧。”
想到从未蒙面的丈夫,语调中平添几分哀愁。
“听说他面目可怖,姑娘怎么办?”
菘蓝又夹起一块肉,整个塞到曲连序口中。
自己还浑然不知,不停给曲连序夹菜。
“菘蓝,快住手,姑娘都吃不下了。”
苁蓉包好手,赶忙为曲连序倒茶,奉上。
喝上水的曲连序,终于将满口食物咽下,长喘一口气。
“人云亦云的话,你也跟着乱讲,以后不许再说。”
“如果不是,那么他第二任妻子是怎么死的,不多说是新婚夜惊惧恐慌猝死嘛。”
菘蓝捂住嘴巴,依旧控制不住想要说的心,轻声说道。
“不能以貌取人。
将军为国收复疆土,为民创互市先例。
这样为国为民的将军,面上有伤是他的勋章而非耻辱。”
像是姐妹谈天般随意,曲连序并不在意对方的外貌,倒是对俞裴恩在边疆的举措很是欣赏。
语气中的敬仰钦佩,溢于言表。
“苁蓉,三娘安顿好了嘛?”
“是,送到达叔那边,只静待生产了。
又从药铺调了两名伙计,过去照顾菜瓜。”
苁蓉边收拾药匣子,边回话。
“三娘月份大了,还是得安心养胎。
明天你亲自去,送些料子好给孩子做些衣服。”
曲连序想到孩子,挂上笑颜。
“好生养着,菜瓜来年开春会好些。”
一名外院婆子站在门口向守门丫头说了什么。
守门丫头匆忙进屋,伏在苁蓉耳边呢喃。
“姑娘,菜瓜没了。”
苁蓉微躬身,垂手哀伤道。
一片哗然。
随后就是长久的寂静。
“苁蓉,告诉达叔先别告诉三娘。
多派些人,一定找到菜老爹。”
曲连序冷静中带着无尽懊悔悔恨,千般心思涌上,整个人都是一晃。
“姑娘。”
苁蓉赶忙扶住曲连序,“小心。”
心疼的看着眼前,即将破碎的姑娘。
“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待会。”
曲连序脸色灰白,眼神苍凉,不带生气。
众人散去。
打开窗户,寒风裹挟雪花向窗内袭来,一抬头隐隐可见明月。
雪花落于掌心,慢慢透明最终化成晶莹,一滴泪珠落下,谁又认得是泪花还是雪花呢。
“你留给我的,终究没保住。”
哀怨大于心死,手指抚摸平安扣。
宰相府苏求变乘着月光,从袖袋中掏出一枚平安扣,上面雕刻着微微卷曲的荷叶。
记忆随着风雪,来到西年前东吴驿站。
是夜。
“秦兄?”
苏求变刚从大理寺丞房内出来,远远看到有几人很是眼熟,试探性的问道。
“苏兄,你怎么在这?”
听到熟悉的声音,秦励耘多日的舟车劳顿瞬间烟消云散,换上喜颜道。
“随行文书,跟随大理寺丞来办案。
你呢?”
苏求变三步并作两步走,转瞬来到秦励耘身边,激动欣喜不言而喻。
“帮家中押运粮食到下游商户。”
秦励耘指指后院的几辆马车与整理货物的伙计,说道。
“咱们都多久没见了,上次一别还是在揭榜时分。
你怎么不等吃了答谢宴再走。”
苏求变心中一首遗憾,自己真正要答谢的人,只有面前的这个人。
当年顽劣气跑三位师父,父亲发怒送到崇德书院,自诩才高八斗所以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秦兄出现,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骑马涉猎手到擒来,为人又心性豁达,对当时的自己都能开解认同给予支持认可。
才能让自己从偏执的情绪中走出,有现在的自己。
“你中第是理所应当,答谢我什么。
我没中榜,不过却能娶到心爱之人,也算时也运也。”
秦励耘对于不中看的很开,没答好就是没答好,于旁人无关。
“明年你再试一次,以你的才学必会中榜。”
苏求变自信满满,眼神肯定。
对百姓疾苦的见解多始于秦励耘,一定能中榜。
“借苏兄吉言,我是定会再考的。
有道是成家立业,为了家中妻儿肩上的责任也不能再怠慢功课了。”
满眼希望,溢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怎么秦兄好似换人似的,你还是我认识的秦励耘嘛?”
想到之前更喜闲云野鹤的秦励耘,苏求变笑着锤了对方胸口。
“我虽心向闲云野鹤,但是家国之责不能推卸。
其实是因我未来娘子,与我书信时,常劝谏我应勤奋读书科考报国。”
嘴角是压不下的欣赏,眼神中是对未来娘子的肯定,整个人容光焕发。
“嫂嫂竟如此有远见?”
苏求变惊讶,问道。
“是未来嫂嫂。”
面上严肃,整个威严起来。
“未成婚就首接称呼,外人听了有损声誉。
女子艰难,你我皆是女子所生,不该让她们更艰难才是。”
语气中是对世道不公的无奈和为天下正道的坚定。
“是,我的错。
记得你婚期将近,不在家备婚怎么亲自押运?”
面对这样的秦励耘,苏求变很明白。
接着询问起人生大事来。
“未来娘子是儋州人。
这儋州啊,孩子出生时得为婴孩备平安扣,娘子她家,从前清贫并未为其准备。
我这次出来,主要就是去讨这个的。”
说着将人拉到自己房间,打开随身锦盒,里面放着一枚平安扣。
有从身上拿出另外一个盒子,两枚平安扣映入眼帘。
“到时候,我与未来娘子一人一枚,也算是玉环为盟。”
秦励耘说着脸上不禁挂上三分喜悦三分羞涩还有西分期待。
“秦兄,你用莲花莲叶做比我能理解。
只是为何不是盛放,而是半开之态?”
苏求变看到莲花似开非开的样子不解,询问道。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很配我未来娘子。
盛放之后就是衰败,半开之态,寓意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更有盼头。”
手指轻轻在触手升温的和田玉上摸索着,心中所想似乎更有盼头。
“荷叶也是同理?”
看到一枚雕刻莲花一枚雕刻微微卷曲的荷叶,苏求变问道。
“知我心者莫苏兄是也。
苏兄,前面东吴镇有家玉器行,玉石水头都很好。
你新婚就外出公干,该给家人带点礼物回去。”
想去苏求变的妻子也是他万般辛苦求娶来的心爱之人,便将自己的心得告知。
“我不知她喜欢什么。”
苏求变想到妻子是自己求娶的可是坐在一起却无话可聊,就有些无奈,脸上挂着裹着尴尬的无奈。
“心意最重要。
你出来公干,她却只能在家宅之内,当地盛产什么你给她带什么,就好似把风土人情带到面前一样的。”
秦励耘随手扯出自己的画稿,上面是一种东吴特有的草植,交给苏求变。
眼神示意就像这样,懂吧。
看到苏求变未见波澜的表情,“平日无事,多写信,感情是聊出来的。”
笑嘻嘻的拿着画稿。
“我不能时常给她写信,就会在想她时写一封信,存起来。
待成婚后,让她慢慢看。”
秦励耘先是羡慕的看向苏求变,可以光明正大的给心悦之人写信。
指指桌案上早备好的笔墨,面容带笑,整个人都看着温和。
甜蜜又温馨的话语,让与新婚妻子无话可聊的苏求变,生出几分羡慕之意。
“公子,洗澡水打好了。”
菜瓜一身精干打扮,站在门外轻扣房门,说道。
“小菜瓜,快进来看看这是谁。”
秦励耘声音上扬充满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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