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王朝·天狩十二年·霜降后三日尉迟镜的左眼在流血。
那道旧伤疤被沙砾磨得发烫,血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凝结成暗金色的痂。
他背着妹妹尉迟兰,右手紧攥着母亲的手腕,在沙漠里跌跌撞撞地跑。
身后是无遮业的追兵——十二名黑甲骑士,铁靴踏过沙丘的声响如同闷雷。
"镜儿……"母亲突然拽住他,声音嘶哑,"放下我。
"尉迟镜摇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母亲的右腿被三棱透甲锥贯穿,伤口泛着诡异的金斑,每走一步都在渗血。
七岁的尉迟兰趴在他背上,小手死死揪着他的衣领,哭得没了声息。
"听我说。
"母亲猛地扳过他的脸,指尖沾了血,在他眉心画了道符,"摩云禅院……地宫第三层……钥匙在……"一支青铜箭破空而来,钉进母亲的后心。
尉迟镜眼睁睁看着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却浮起一丝笑。
她用最后的力气推了他一把,自己迎着箭雨扑向追兵。
沙暴骤起,吞没了她的身影,只余一声撕心裂肺的喊:"跑!
"夜。
尉迟镜蜷缩在岩缝里,怀里搂着昏睡的尉迟兰。
沙暴过后,沙漠静得可怕,只有风掠过岩石的呜咽。
他摸出母亲临死前塞给他的东西——半枚锈驼铃,铃舌是截断指,指甲缝里嵌着红袈裟的丝线。
"哥……"尉迟兰突然梦呓,"娘呢?
"尉迟镜喉结滚动,说不出话。
妹妹的脚磨得血肉模糊,他撕下衣摆给她包扎,布料却黏在伤口上撕不下来。
远处传来驼铃声,清越的,没有锈迹的——是无遮业的信号。
"阿兰,我们玩个游戏。
"他轻声说,"你躲在这里,数到一千再出来。
"尉迟兰眨着泪眼点头。
尉迟镜把她塞进岩缝深处,用沙土掩住入口,最后看了一眼她攥着的红头绳——那是母亲去年生辰给她系的。
他抓起一把沙子抹在脸上,转身冲向驼铃声的方向。
无遮业·黑绳狱尉迟镜在剧痛中醒来。
他的手腕被铁链吊着,脚尖勉强点地。
牢房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墙上一盏人皮灯笼,灯罩上刺着《金刚经》,烛火每跳一下,经文就蠕动如活物。
"醒了?
"阴影里走出个戴傩戏面具的人,铁甲外罩血袈裟,面具额心的卍字缺了一角。
尉迟镜认得这个缺口——五年前,父亲用雪狮子弯刀劈中的就是这个人。
面具人用三棱刺抬起他的下巴:"尉迟宏的儿子,你爹临死前,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尉迟镜啐了口血沫。
三棱刺捅进他左肩的旧伤,搅了半圈。
他咬碎牙没出声,首到对方晃了晃手中的物件——尉迟兰的红头绳,沾满了沙土和……"你妹妹很吵。
"面具人轻笑,"不过现在安静了。
"尉迟镜的视野瞬间血红。
他挣动铁链,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面具人欣赏了一会儿,突然凑近他耳畔:"想知道青铜棺里装的是什么吗?
"一根冰凉的手指按在他眉心。
剧痛炸开的瞬间,他看到了——幻象六口青铜棺围成圈,每口棺中都蜷缩着个孩童,皮肤刻满发光的梵文。
戴卍字面具的红衣人正往他们眼眶里滴金色液体,孩童们抽搐着念:"……摩云……地宫……第三……"画面切换。
父亲站在棺前,手里拿着青铜钥匙。
棺中伸出只苍白的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父亲蹲下身,神色温柔:"再忍忍,等镜儿学会《雪山心经》……"幻象戛然而止。
尉迟镜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干呕。
面具人蹲在他面前,铜盆里漂着几片金箔状的……指甲。
孩童的。
"你父亲是个叛徒。
"面具人搅动盆中液体,"他本该把钥匙留在棺盖上。
"他从盆底捞起个东西——尉迟兰的右眼。
眼球瞳孔处,有个微小的卍字烙印。
折磨日子变成模糊的痛觉。
他们用铁刷刮他的后背,说这样能加速"佛骨"生长;往伤口滴蜂蜜,引红蚁啃噬;最痛苦的是那盏人皮灯笼——每当他快昏过去,灯罩上的经文就游进伤口,像烧红的铁丝在血管里穿行。
但面具人始终没杀他。
"你在等这个?
"某次用刑后,尉迟镜扯开衣领——锁骨下浮现青铜钥匙的纹路,是父亲用内劲烙上去的。
面具人暴怒地掐住他脖子,却在濒死时松手,掀开面具——一张和尉迟镜七分相似的脸,只是苍老得多,左眼同样有道疤,方向相反。
"知道为什么你叫镜吗?
"男人抚摸他的伤疤,"因为你生来就是照我的影子。
"牢门突然被撞开。
红衣人慌张耳语几句,男人脸色骤变,袖中滑落半枚锈驼铃。
尉迟镜在被打晕前攥住了它。
铃舌碎裂,露出里面卷着的纸条,是阿兰歪扭的字迹:哥 地宫有后半截被血糊住了。
黑暗当尉迟镜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泡在青铜瓮里。
瓮壁刻满反向梵文,外面是个圆形石室,墙上锁链拴着孩童——他们后脑嵌着獒犬齿,机械重复:"……钥匙……在镜中……"他低头,看见胸口皮肤下的钥匙轮廓正被抽出。
石室突然震动。
孩童们集体转向通风口——有沙粒正落下。
通风口外,传来清越的驼铃声。
没有锈迹的。
活着的。
(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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