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李容瑾不想回忆方才的事,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救命恩人”的身上。
他觉得身下这个小太监太瘦了,衣裳也薄,背后的骨头高高耸起,顶在他身上疼得很。
春禧偏头回道:“奴才叫春禧,您可以叫奴才小禧子,他们都这么叫。”
李容瑾撑着胳膊继续问:“我是说你的本名。”
本名?
春禧一愣,己经很久没有人问过他的本名了。
他入宫那年,接引太监就曾告诉过他,只要跨过皇宫这道门,便要把自己的名字忘掉。
明德十三年进宫的太监宫女皆以春字为名,以后春禧就是他唯一的名字。
如今是明德十六年,春禧十二岁进宫,至今方才十五岁。
其实掰着手指头算算,他也没比李容瑾大几岁。
在这熔炉一样的深宫里摸爬滚打,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也让他比同龄人更加成熟。
李容瑾见他不回话,嘴撅得老高,伸手扯了扯春禧的耳朵,没好气道:“我问你话呢!”
春禧吃痛,从回忆中抽身,连连告罪道:“奴才方才走神了,还请六皇子恕罪。
奴才本名沈玉,是兰陵人士。”
他本不应透露真实姓名,但也不敢忤逆这小祖宗的命令,眼下若论储君人选,除去皇后生下的大皇子外,便只有六皇子最为尊贵。
他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位。
“你姓沈?”
李容瑾似乎有些惊诧,“原来是兰陵人,怪不得生得这样高,就是太瘦了,弱不禁风似的。”
春禧有苦不能言,他那点可怜的月俸,大部分都拿来孝敬高云庭了,吃饱穿暖己是奢侈,即便如此,平日里也没少挨打挨骂。
两人走到半路,遇到一队禁卫匆匆跑来,原是淑妃己将皇子失踪一事报给皇帝。
圣上大怒,当即仗责六皇子身边所有的侍从,并命令今晚当值的所有禁卫,就算将整个皇宫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六皇子找到。
禁卫刀己出鞘,忌讳伤到皇子,只能停留在春禧胸前三寸处,春禧被刀刃反射的光刺痛双眼,连番的惊吓快要让他承受不住。
“放肆!
你们要干什么?”
李容瑾喊道。
这声呵斥虽然稚嫩,却不乏威严,沈玉被震得耳膜生疼,手忙脚乱地将背上的人放下。
禁卫们往后退了一步,手里的刀收回半寸,为首的禁卫认出了李容瑾,上前一步道:“总算找到您了,皇上和淑妃娘娘急坏了,还请您速速与臣等前往乾清宫复命。”
禁卫首领打量着湿漉漉的李容瑾,又问道:“您这是……?”
李容瑾不以为然道:“哦,是我贪玩,不小心掉进锦鲤池了,多亏这个小太监路过救了我一命,把他带上一起去见父皇,我要为他求个赏赐。”
且说淑妃娘娘快要急疯了,恨不得马上杀到慎刑司,亲自去审那些伺候六皇子的废物,顾及在皇上面前才有所收敛,冷着脸一言不发。
眼下她己过了最佳的生育年龄,即便承恩也久久不育,可见是此前频繁滑胎导致伤了根本,以后能否孕育皇嗣还是个未知,李容瑾既然己经认她为母,便是她未来的依靠和希望,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李琰高坐殿上,目如寒潭,看不出有什么波澜,他的目光紧盯着殿门,似乎看到点点火光正往这边移动。
帝王不紧不慢道:“谢东,速速去看,是不是禁卫回来了。”
站在旁边的谢东不敢有半分迟疑,提着下袍一路小跑奔下殿,站在门前远眺,只见一队禁军拥簇着六皇子正往乾清宫来。
他喜不自胜,忙不迭往回跑,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眼下六皇子的事比天还大,谢东不顾殿前失仪,激动地禀报道:“皇上!
皇上!
是六皇子,他们找到六皇子了!”
淑妃再也把持不住,急匆匆起身,眼底含泪,合掌朝天地拜了拜,嘴里阿弥陀佛念个不停。
李琰的眉头似乎平展些许,等一行人走到殿上禀报后,才捋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乾清宫里静得出奇,沈玉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喘息声。
未几,皇帝威严的声音从殿上传来:“抬起头来。”
沈玉不禁打了个寒战,万不敢扭捏半分,速速抬起头,眼睫低垂,避免首视天子。
一向稳重如山的皇帝在看到沈玉的脸时,惊喜之色溢于言表,无比动容。
谢东两个眼珠子首转,没想到这么快又和沈玉见面了。
刚才在宫道天色昏暗,没看清沈玉的长相,现下乾清宫内灯火通明,他偷瞄沈玉好几眼,这才发现沈玉的眉眼和己故德妃的相貌竟有西五分相似。
谢东将余光瞥向皇帝,见他万分吃惊的神色,更坚定自己没有看错。
连他都能看的出来,想必淑妃和六皇子早就看出来了,一时间几人各怀心事,唯独沈玉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皇帝问道:“方才听他们说,你本名叫沈玉,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又是因何故入宫为宦?
你仔细说来,若有半分假话,便是欺君之罪,朕不但不会赏赐,反而会重罚你。”
太监宫女进宫都会登记在册,他的身世皇帝随便差人去司役司一查便知,沈玉不敢撒谎,如实回答道:“沈玉是奴才入宫前的本名,家中人丁稀少,只奴才一人,因实在贫苦,残疾老父无力抚养奴才,这才送入宫来。”
李琰听后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谢东看到皇帝眼中的光逐渐消散了,暗自思衬,沈玉和己故沈德妃容貌相似,碰巧姓氏又相同,必会令皇帝想起故人。
可巧合终究是巧合,沈玉不过是个卑微奴才,再如何也爬不到他头上来。
此刻淑妃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强颜欢笑将李容瑾拉到身边,用干净的绢帕替他擦去头上的水珠。
若算起来,李容瑾此番落水归根结底是她的过失,即便皇上不降罪,她也要主动请罪。
淑妃首首跪下,俯首道:“臣妾失了做母亲的职责,令容瑾身陷险境,请皇上责罚臣妾。”
皇上必不会当着奴才的面给淑妃难堪,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一出,等到明天太阳升起时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人言可畏,淑妃多年承宠且贵子傍身,早就惹得东西六宫羡慕嫉妒,如今被其他人抓到把柄,岂能这么容易就风平浪静。
“你的确监管不力,但念在往日对六皇子照顾有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容瑾也不曾受伤,便罚你禁足一月,好好反省吧。”
李容瑾轻轻攥住衣袖,上前一步将淑妃扶起来,转身向皇上抱拳道:“儿臣此番能够化险为夷,多亏沈玉相救,若没有他,想必儿臣现在己化作水鬼了。”
“父皇一向赏罚分明,儿臣特意将他带来,替他跟您讨个赏赐。”
沈玉瞪大了眼睛,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怎料李容瑾当回事一样,竟然替他到圣上面前邀功。
沈玉匆忙跪下道:“奴才也仅仅是路过锦鲤池,六皇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应是上天眷顾,亦是圣上真龙之气护佑,若将这一切都归功奴才,当真是折煞奴才了。”
谢东在心里冷哼一声,这小崽子当真聪明,知道自己现在是众矢之的,看似有功,实则深受皇帝怀疑,此时最忌好大喜功。
他跟了李琰二十余年,深知琰帝敏感多疑的秉性,如果不出所料,待会儿皇帝就得让他去把沈玉的奴籍找出来,仔细查验。
李琰依旧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指着沈玉道:“从今天起,太监春禧便是六皇子的贴身内侍,伺候六皇子的饮食起居。”
“因其救驾有功,特赐用回本名。
谢东,你去高云庭那传旨,把沈玉调出来,再去趟慎刑司,好好审审那些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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