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撷芳居时,汪筱雨的指尖还沾着扫帚柄上的木屑。
铜灯在穿堂风里明灭,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粉墙上,像株被折了茎的玉簪花。
三日来她重复着卯初扫回廊、巳时擦书房的活计,掌心磨出的水泡刚结痂,又被今日额外的十遍清扫磨破了皮。
袖口的川贝粉小布袋硌着腕骨,那是她偷偷用月例银子托膳房老张头从宫外买来的。
自上次在花园偶遇太子后,她再未见过那道清瘦身影,唯有每日申时准时送来的雪梨百合羹,证明自己的建议并非石沉大海。
“哟,这不是会给殿下开方子的神医么?”
尖锐的嗓音刺破暮色,彩云的绛红裙裾掠过门槛,腕间的翡翠镯撞在门框上叮当响,“怎么蹲在这儿数蚂蚁?
莫不是等着殿下赏你个‘医女’头衔?”
汪筱雨垂眸盯着对方鞋头的金线牡丹——那是只有贴身宫女才能绣的纹样。
彩云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手中捧着叠得齐整的靛青宫装,布料上还带着浆洗的酸味。
“彩云姐姐说笑了。”
她按住裙摆福身,指尖触到裙角的补丁——那是秋香昨夜帮她缝的,“奴婢不过是照规矩做事。”
彩云忽然凑近,胭脂香混着硫磺味扑面而来:“规矩?
你可知殿下身边的差事,是本宫擦了三年地砖才挣来的?”
她猛地拽起汪筱雨的手腕,盯着她内侧未褪的红痕冷笑,“就凭你这双拿扫帚的手,也配提‘医术’二字?”
更楼声里,汪筱雨跪在回廊青砖上。
子夜的露水浸透膝头,扫帚尖划过砖缝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三日前彩云故意撞翻她的水桶,今日又将她的宫装丢进脏衣篮,这些刁难在东宫的月光下,像极了现代急诊室里实习生被资深护士刁难的场景——同样的权力碾压,同样的无处申诉。
“殿下万安。”
晨雾未散的卯初,汪筱雨听见王忠公公的唱名。
她慌忙藏起磨破的扫帚,抬头看见太子的软轿停在月洞门前,明黄帷幔被晨风吹得轻颤,露出一角绣着蟠龙的袖口。
“昨夜回廊扫了几遍?”
轿中传来低哑的问询,带着晨起的鼻音。
彩云抢步上前:“回殿下的话,妹妹做事勤勉,足足扫了十遍呢。”
她指尖绞着帕子,帕角绣着的并蒂莲正是太子去年赏的纹样。
帷幔无风自动,褚明宇的身影出现在轿边,月白中衣领口微敞,露出锁骨处的朱砂痣——与汪筱雨现代锁骨下方的胎记分毫不差。
她慌忙低头,却听见对方轻笑:“十遍?
那砖缝里的青苔该是扫净了吧?”
彩云的脸色瞬间发白。
汪筱雨这才注意到,太子脚边放着半块啃剩的雪梨,果肉上留着整齐的牙印,正是她前日教膳房切的滚刀块形状。
“王忠,把本宫案头的《千金方》送给小雨。”
褚明宇转身时,袖口拂过汪筱雨发顶,“即日起,你不必做洒扫,专管本宫的饮食调理。”
目送软轿远去,彩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看见汪筱雨接过书时,书页间飘落一片银杏叶——那是太子独爱夹在书中的书签。
昨夜她在膳房听见老张头说,这小宫女竟让厨子在百合羹里加了西洋来的冰糖,气得太医院李院正摔了药碾子。
“柳贵妃身边的周嬷嬷来了。”
小宫女春桃躲在廊柱后,声音带着颤音,“说要查咱们的户籍文书。”
彩云猛地转身,鬓间的银簪刮过朱漆柱。
她知道,这是后宫那位开始动手了。
太子近来精神大好,连皇上都夸他“面色红润”,而所有变化,都始于那个叫汪筱雨的小宫女出现。
撷芳居里,汪筱雨摸着《千金方》里夹着的纸条,上面是太子的字迹:“申时三刻,御花园见。”
她想起现代手机里存着的《景实录》片段:景昭西十一年,太子患“虚劳症”,太医院久治不愈,幸得一神秘医女调理而痊。
窗外传来争执声,彩云的尖叫混着周嬷嬷的冷言:“区区宫女,竟有户籍文书不全的?
跟咱家去慎刑司走一趟吧。”
汪筱雨攥紧纸条,指腹触到纸背的暗纹——那是东宫专用的洒金笺,边缘绣着的蟠龙少了片鳞甲,与她在现代景仁宫看到的太子遗物一模一样。
她忽然明白,自己早己不是旁观者,而是卷入了一场关乎储君之位的无声厮杀。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汪筱雨穿过花丛时,裙角扫落几瓣红英。
假山后转出的身影让她屏息——褚明宇未着华服,只穿了件家常的月白长衫,腕间的碧玉镯换成了她送的、用现代红绳编的平安结。
“你的心思,本殿都知道。”
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胸前的银坠——那是从现代带来的、刻着“平安”二字的吊坠,“肺痨、CT扫描、抗生素……这些词,本殿虽不懂,却信你。”
汪筱雨浑身僵硬,终于明白那日在花园,太子为何能精准接住她未说出口的建议。
原来,他能听见她的心声,就像她能看见这深宫里的暗流涌动。
“柳贵妃的人,己经查到你头上了。”
褚明宇指尖划过石桌上的水渍,画出一个模糊的“医”字,“太医院李院正今早递了折子,说你擅改本宫药方,有巫蛊之嫌。”
暮色漫进御花园,远处传来周嬷嬷的叱骂声。
汪筱雨看着太子眼中倒映的自己,忽然想起在现代急诊室,那个被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少年患者——同样苍白的面容,同样信任的眼神。
“殿下可曾想过,为何您的病症,太医院久治不愈?”
她忽然福身,袖中滑落的川贝粉撒在石桌上,“因为有人在您的补药里,加了耗气的附子。”
褚明宇猛地攥紧石桌,指节泛白。
他终于明白,为何听见她心声里的“抗生素”时,会本能地觉得亲切——原来,这个来自“现代”的小宫女,是上天派来破局的钥匙。
“跟紧本殿。”
他忽然起身,袖中掉出半块雪梨,正是她教的切法,“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食疗女官’。
记住——在这宫里,只有站在光里,才能不被暗流吞噬。”
晚风掀起牡丹花枝,汪筱雨望着太子远去的背影,忽然发现他长衫下摆沾着片银杏叶——那是她夹在《千金方》里的、来自现代的书签。
原来,命运的齿轮早己转动,从她在手术室穿越的那一刻起,便与这位储君的命运,紧紧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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