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铁柱下了班,天都黑透了。
他踩着自行车,车轱辘碾过厂子门口的碎石子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厂子里的烟囱不再冒烟了,曾经热闹的车间如今安静得让人心慌。
他想起今天厂里贴出的通知上,写着“优化结构,减员增效”的字样,铁柱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块大石头。
他拐进家门的小巷,路灯昏黄,照着他佝偻的背影。
家里的灯还亮着,老婆陈秀芳在厨房忙活,五岁的女儿小玲在院子里抓石子玩儿的起劲儿。
“咋这么晚?”
秀芳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水。
“厂子最近效益不好,都开始减产了。
我想着下班了找找张主任,想打听打听厂的裁员情况,谁知道都没见着人。”
铁柱把自行车靠在墙角,首接坐在了台阶上,揉了揉眉心。
“爸爸,爸爸,快背着我”李小玲看着铁柱坐在台阶上,几步跑过来蹦到铁柱后背上。
铁柱一扫一天的疲惫,背着女儿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秀芳好笑的看着院子里疯跑的父女俩,把碗筷放在桌子上。
“别闹了,快洗手吃饭了!”
李小玲看见妈妈把碗筷都摆上了连忙从厨房门口把小板凳一个一个搬过来。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丫头啊,怎么这么乖呢!”
李铁柱捏了一把小玲的小脸蛋,笑呵呵的进厨房帮忙端饭菜!
“爸爸~,你的手上都是水”小玲软乎乎的控诉着她爸。
秀芳端起碗给李铁柱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出来,放在桌上,“你说这几年这些厂子这是都怎么了?
不是这个厂子减员,就是那个厂子关门的。”
铁柱闷闷地喝了口汤,放下碗缓缓的说道“这厂子效益不好,拖着工资,以前谁不羡慕咱们家双职工,现在人家下海的赚的盆满钵满。”
铁柱抬起头,无奈的看着秀芳。
“棉纺厂也不好过,最近订单少了大半。”
秀芳在棉纺厂里做出纳,她太清楚现在厂子里的情况了。
铁柱看着小玲乖乖的吃着她不爱吃的白菜帮子,突然觉得一阵心酸。
“明天买点肉给孩子改善改善吧,你这日子过的也是忒仔细,苦了谁也别苦了咱闺女,是不是小玲儿”李小玲咯咯咯的首笑。
孩子正长身体,可自家闺女瘦巴巴的,也就个子高点,身上都没啥肉,他们家对比其他人家其实不算穷的,就是比较抠……他摸出烟,点燃,青烟袅袅升腾,像他此刻混沌的思绪。
要不他也辞职做点买卖去?
“孩子上学的费用,生活开支,哪哪不用钱。
你就会说嘴,咱们不得存点以防万一啊!
幸亏这房子是你单位分的,虽然不属于咱们,但住着不用花钱。”
铁柱耐心的听着妻子念叨“要不这个月给爹娘少往回寄点?”
秀芳夹菜的手一停,翻了个白眼看着铁柱“你不怕你爹给你写信骂你?”
铁柱嘿嘿一笑“骂就骂呗,又不是没骂过”铁柱毫不在意的说着“这不是想着多存点,咱们也买个大件嘛。”
“行吧,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对比着老大老二家,咱们家够实在的了,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往回寄一百块钱。”
李小玲听着爸妈的话,默默低头吃着碗里吃腻了得白菜,把想要一双白球鞋的话随着白菜帮子咽进肚子里。
夜里,铁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爬起身叼了一支烟,“刺啦”一声,原来是秀芳给她擦亮了一根火柴。
铁柱凑过去把烟点着。
“你说咱们要是下岗了实在不行要不回老家?
反正在老家咱们也有地。”
秀芳开玩笑似的和铁柱讲着,又像是在跟自己说。
包产到户后,因为他们俩的户口都还在农村,所以也分到了土地。
铁柱一怔,“回老家?
咱俩在城里好不容易扎下根,就这么放弃?
再看看吧,也许没那么糟糕呢。”
“可城里的花销实在太大了,今天去买菜,猪肉都涨到5块3了。
你以为我不想给孩子买点好吃的吗?
我都不敢想咱们俩要是有一个下岗,这日子该怎么过。
我这叫居安思危。”
“我们好不容易从村里出来,再回去,村里人指不定咋笑话咱们呢!”
“再说了,就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回去那还不得饿死啊!”
铁柱也打趣了起来。
李铁柱虽然这么说,但他可不是麻杆子,一米七八的个子,瘦而精壮,只是干着画图纸的文职工作,皮肤白皙而己。
秀芳停顿了一下,小声嘟嚷着“管别人做什么。”
“还记得当初咱俩考中专的时候吗?”
秀芳突然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那时候觉得上了中专,就能改变命运,没想到……”铁柱听了也跟着回想起上学时的时光。
当年,他们都是通过高考读的中专,满心想着要摆脱农村的困境,在城里闯出一片天地。
“咱俩在厂子里都属于技术型人才,应该不会轻易的被裁员了。”
铁柱叹了口气,“就是咱俩都没什么关系门路,还是有点心里没底。”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铁柱默默的吸完烟,听着耳边媳妇闺女的呼吸声,他心里清楚,这年头,厂子一个接一个地不行了,下岗的人越来越多。
他想起街上的报摊,那些寻工作的广告,密密麻麻的。
其实回老家也不是不行,现在什么都在往好了发展,回去不一定还真能闯出一片天来!
“咚!”
正当他快睡着时,李小玲一脚踹在他脸上,嘴里嘟囔着“哼,你看我的白球鞋,这可是妈妈新给我买的。”
铁柱凑过去一看,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翻到床边上了,铁柱无奈的笑了笑,把闺女的脚从他脸上拿下去并给她摆正了,满脸幸福的一觉睡到第二天。
第二天,李铁柱像往常一样早早地起了床,简单洗漱后就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赶往厂子。
现在是九十年代末的春天,二月的春天在西北地区来说还是很冷的。
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洒在老厂房的红砖墙上,映出一片片光影。
这里是国营宏达钢厂。
他从20岁大专毕业就进厂,一干就是近十年。
厂里的每一台机器,每一条生产线,他都了如指掌。
“唉~”铁柱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铁柱哥,你说这次下岗名单里会有谁啊?”
小刘凑过来,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李铁柱微微皱眉,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听风就是雨,厂子这么多年,还能差这点事儿?”
然而,风声却越传越真。
没想到比李铁柱更早下岗的是秀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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