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急诊科后巷抽烟时,总能看见对面殡葬店的老板娘在糊纸人。
她手里的竹骨发出细碎的爆裂声,像极了胸外按压时折断的肋骨。
三年前我离开省城时,导师把结业评语拍在我胸口:"你天生就该吃外科这碗饭,可惜心太软。
"这话说得真有意思。
当年我报医学院本就是阴差阳错——高考分数刚过二本线,志愿表上八个空格全填的"临床医学",只因为听说医生不用学高数。
录取通知书来自本省最末流的医学院,校门口的鎏金大字掉了笔画,远看像"尸学院"。
刘小天常说我们俩是阴沟里的老鼠。
他在骨科门诊给老大爷正骨时,我正用生理盐水冲洗着肿瘤破溃的创面。
县城医院的消毒供应室总飘着股怪味,像是煮过死人衣裳的蒸汽,首到有天我看见保洁阿姨把手术器械泡在搪瓷脸盆里,底下垫着印有"囍"字的搪瓷痰盂。
七月半那晚,救护车送来个肠梗阻的老太太。
我刚切开腹膜,监护仪突然黑屏,无影灯滋啦滋啦闪出绿光。
巡回护士抖着腿说:"王医生,要不...等过了子时?
"手术台下的污物桶无端晃动起来,浑浊液体表面浮出张皱缩的人脸。
我认得这张脸,是上个月胃癌去世的赵老师,他临终前抓着我的手说地下室藏着三十斤土蜂蜜。
此刻他的嘴在粪水里开合,我分明听见器械护士口袋里传来微信语音外放的声音:"王大夫,我爹说手术室东南角要摆三碗白米...""继续手术。
"我把吸引器捅进腹腔,混着血块的粪水溅在铅裙上。
凌晨两点下台时,发现更衣柜里塞着个红布包,展开是张黄符,上面用朱砂画着缠绕的肠子。
我和刘小天的秘密基地是医院后山的乱葬岗。
清朝县志记载此处原是刑场,如今荒草丛里还能踢出铜钱大小的骨片。
我们坐在断碑上喝红星二锅头,他总带着那把祖传的柳叶刀——据说是他太爷爷给马匪剔骨用的。
"昨儿给张大户接骨,他非塞给我这个。
"刘小天抛来个玉蝉,月光下能看到翅脉里渗着血丝,"说是含在死人嘴里能保尸身不腐,你闻闻这味儿。
"我凑近时突然耳鸣,玉蝉在掌心剧烈震动,发出CT机运转时的嗡鸣。
那些血丝像活过来似的游出玉石,在空中拼成个"逃"字。
山脚下突然传来摇铃声,一队白衣人抬着纸轿往医院飘,轿帘上绣的并蒂莲和李梅旗袍上的一模一样。
今天巡房时,小苹果拽着我白大褂说:"王叔叔,妈妈昨晚回来涂口红了。
"她摊开手心,上面粘着片带金粉的硬痂,和我那晚在李梅床前捡到的珍珠碎屑一模一样。
住院部楼下的石榴树突然开花了,血红的花苞里裹着玻璃药瓶。
我摘下一朵掰开,里面蜷缩着米粒大小的李梅,穿着染血的病号服在唱摇篮曲。
风起时满树花苞都在哼唱,曲调和小苹果踢皮球时的儿歌分毫不差。
此刻我又站在窗台前抽烟,罐头里的烟头积到第十三颗。
对面殡葬店新换了灯笼,惨白的灯罩上画着心电图,每一次心跳都会漾出血珠。
老板娘冲我笑出一口金牙,她身后的纸人突然转过脸来——画着刘小天的五官,眼角却挂着李梅的珍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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