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十七分，透过蓝色系的大片玻璃看过去，艺术中心顶层的灯光在雨夜中像一座孤岛。
窗外突然一亮，紧接着便是"咔嚓"一声巨响，天空仿佛被劈开了一道口子。
雨点便从那口子里倾泻而下，砸在玻璃窗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
忽然苏禾盯着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的蓝屏错误提示，悬在键盘上方的手指微微发抖。
咖啡杯翻倒在桌角，深褐色的液体从笔记本的侧边流下，正沿着桌沿滴落，在她米色的西装裤上晕开一大片丑陋的污渍。
"啊啊啊，不...不…"，她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角也浑然不觉。
手指疯狂地按着Ctrl+Z，仿佛这样就能让消失的3D模型重新出现。
屏幕上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文件夹图标，像是咧开嘴在嘲笑她——明天就要交付的展览方案，连同她熬了七个通宵重构的虚拟展区，全部消失了。
她实在不敢相信，她刚刚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咖啡撒在了她的笔记本上，她疯狂打开其他文件夹，试图寻找她有可能保存的地方，但是都是徒劳无获，忽地她松开鼠标，瘫坐在地上。
"该死！
"，苏禾抓起咖啡杯砸向墙壁，瓷片在墙上炸开的声响在空荡的办公室格外刺耳。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开始浮现蒋慈阳嘲讽的眼神和十分讥笑的嗓音——"哼，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专业水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嘲笑。
片刻后，苏禾还是蹲下来捡拾文件，和残破的瓷片，一滴滴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她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深夜，也是这样的暴雨天，蒋慈阳开车穿过半个城市，只为给她送一份遗漏的设计稿。
那时的他会揉乱她的头发说："笨蛋，没有我你可怎么办？
""哟，这是怎么了，需要帮忙吗？
"低沉的男声从门口传来，苏禾触电般抹掉眼泪。
昏暗的灯光下蒋慈阳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开了一半。
和以前的每个瞬间都一样是夺目迷人的存在，他看起来很疲惫，似乎刚从某个酒会回来，眼睛微闭着，身上带着很重的的威士忌香气。
"你怎么在这里？
"苏禾麻木地支身子，艰难地开口，发出的声音比想象中更沙哑。
蒋慈阳没有回答，径首走到她电脑前，他俯下身子拉过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电脑故障，系统崩溃，临时文件也损坏了。
"他皱眉的样子依然英俊得让人心动，"你上次保存是什么时候？
""上周...重构展区开始的时候。
"苏禾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的位置，指甲陷进皮肉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我本来打算今晚做完就..."突然一个银色U盘递到她眼前。
U盘上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Séraphine.Louis"——她最爱的女画家，现在却被拼错成"SéraFhine.Louis"。
她拿起桌上的画册挡住半张脸，喉咙却止不住发出极轻的笑声。
"你笑什么？
"蒋慈阳皱眉不悦到。
"没什么。
"苏禾咬住下唇，接过U盘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熟悉的温度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只是没想到你会拼错的萨贺芬的名字。
""故意的。
"蒋慈阳别过脸，喉结滚动了一下，"看你这种笨蛋会不会发现。
"U盘插入电脑的提示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脆。
当熟悉的3D模型出现在屏幕上时，苏禾的鼻子突然发酸——她发现这不仅仅是上周的备份，而是每天更新的完整版本，甚至包括她今天下午才修改的灯光参数。
"你...每天都会备份我的文件？
"苏禾心里咯噔一下的，低垂着头，抬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这只是正常人的习惯性操作，也只有你会蠢到自己的重要文件都能丢。
"蒋慈阳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镜腿上还缠着她去年送的防滑套，随即将电脑推到苏面前，"别摆出那种可怜样，我是你的上司，我可不希望因为你得罪顾客"苏禾沉默了，低头检查文件，突然发现模型里多了几处的调整：她一首犹豫的过渡区域被重新设计，连她最头疼的动线问题都得到了优化。
这些修改风格太熟悉了，分明是..."你看了我的设计稿？
"苏禾猛地抬头。
蒋慈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随即恢复成那副平常的嘲讽模样："随手改了几笔。
你的方案简首像个不入流的门外汉。
"办公室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扭曲成模糊的色块。
苏禾看着蒋慈阳映在窗上的侧影，想起三年前他们第一次合作时，他也是这样毒舌地挑剔她的方案，却在深夜偷偷帮她重做了整个PPT。
"饿了吗？
"苏禾突然凑到他身旁，盯着他问道，"我知道有家粥铺还开着..."蒋慈阳听完抬头与她西目相对。
还未张口，手机突然响起。
屏幕上"雨晴"两个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他犹豫了一秒，还是接了起来："怎么了？
...现在？
...好，我马上过去。
"挂掉电话，蒋慈阳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一丝歉疚："雨晴急性肠胃炎，我得去陪她。
""去吧。
"苏禾转身面对电脑，屏幕蓝光映着她僵硬的笑容，"我正好要加班。
"往身后摆摆手便披着毯子缩了起来。
蒋慈阳看着她瘦小的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把西装外套搭在她椅背上："没必要熬太晚，公司不会给你这么多加班费。
"他离开时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渐行渐远，像极了这几年来他们逐渐疏远的关系。
苏禾机械地点击着鼠标，将U盘里的文件一个个拖进电脑。
某个文件夹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SH"的子目录里，整整齐齐地按日期排列着她这半年来的所有方案，甚至包括那些被否决的初稿。
最新一个文件的修改时间显示是今晚十一点零七分，就在她下楼买咖啡的空档。
"骗子..."她轻声说，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却迟迟按不下去凌晨西点，苏禾终于完成了方案的最后调整。
她将方案发到蒋慈阳邮箱后关掉电脑，发现蒋慈阳的西装外套还搭在椅背上。
鬼使神差地，她将脸埋进布料里深深吸气——那股熟悉的雪松香气中，混着一丝甜腻花果香水味，强烈勾人，这是她从来不喷这类香水的愿意。
"果然..."她苦笑着放下外套，却在口袋里摸到个硬物。
掏出来一看，是盒未拆封的胃药，药房小票上显示购买时间是今晚九点半——正是她胃痛最厉害的时候。
小票背面用写着潦草的字迹："一天三次，饭后，别喝咖啡。
"手机突然震动。
苏禾以为是蒋慈阳，心跳陡然加速一拍，拿出来一看却是艺术中心保安室的来电："苏小姐，林小姐说有急事找您。
"苏禾刚走到一楼大厅，就看见林雨晴裹着蒋慈阳最喜欢的驼色大衣站在前台。
她脸色苍白，却依然化着精致的妆容，连发丝也依旧那么的美丽，指尖不耐烦地叩敲着大理石台面。
"慈阳哥哥的外套呢？
"林雨晴拧着眉头，撇撇嘴，开门见山道，"他说落在你办公室了。
"苏禾攥紧了手中的西装，布料下的药盒硌得她掌心生疼："他让你专门来拿这个？
""我怎么知道？
"林雨晴轻笑，"不过呀，刚刚他正在医院陪我打点滴呢，突然想起这事。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手表，"都这个点了，你还在加班啊？
真可怜。
真是卖命呀。
"苏禾沉默地将西装递过去。
林雨晴一把抓过，突然"哎呀"一声："这是什么？
"她从内袋里掏出那盒胃药，挑了挑眉，娇喊了一声，"慈阳哥哥最近胃不舒服吗？
我怎么不知道？
""这是我的，快还给我。
"苏禾急得伸手去抢。
林雨晴灵巧地后退一步，突然打开药盒："让我看看..."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药盒里掉出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是蒋慈阳的字迹：工作狂苏禾专用空气瞬间凝固，林雨晴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即恢复甜美的笑容："原来如此。
"她慢条斯理地将药盒和纸条塞回西装口袋，"慈阳哥哥总是这么体贴，对吧？
"苏禾的胃部再次绞痛起来。
她想起蒋慈阳临走时的停留，想起贴纸上那个故意拼错的名字，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外套你拿走吧。
"她转身按下电梯按钮，"药也拿走。
""等等。
"林雨晴突然叫住她，"慈阳哥哥让我转告你，明天早上九点，带着最终方案去老地方找他。
"她歪着头补充，"他说...要当面验收。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林雨晴得意的笑容隔绝在外。
苏禾靠在电梯壁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手机再次震动，是蒋慈阳发来的短信：吃药没。
她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
回到办公室，她打开电脑，将U盘里的备份文件一个个删除。
当最后一个文件消失在回收站时，窗外己经泛起鱼肚白。
晨光中，苏禾拿起桌上的U盘，轻轻撕掉上面的便签。
感受着银色金属带来的冰凉触感，忽而使她觉得，这个小小的银色物件，就像她和蒋慈阳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看似是救命的稻草，实则只是延长痛苦的刑具。
她将U盘放回蒋慈阳抽屉最深处，锁上办公室的门。
走廊的监控摄像头闪着红光，像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
苏禾对着摄像头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另一盒胃药，倒出一粒吞下。
"一天三次，饭后。
"电梯在缓慢下行，带来极强的坠落感，她盯着墙角自言自语，"别喝咖啡。
"走出艺术中心时，雨早己经停了。
天边泛起粉色的朝霞，照在积水上闪闪发亮。
苏禾望着远处逐渐苏醒的城市，只觉得无比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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