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火烧云挂满了西面的天空。
江聪睁开眼，西周有些昏暗，柳姨屋子的窗帘遮光性很好，分不清外面是什么时候。
大脑的变化让江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像是某个地方通透了，身体很轻盈，也很有力量。
身体的每一寸关节，细胞，都可以被清晰的感知，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血液的流淌。
江聪并不清楚，脑域中的盘古一号意味着什么，但是这次的变化却让他多了很多情绪，他仿佛看到了很多记忆。
从前的脑海中会持续出现许多不同种类的信息，这些信息全部都是硬生生堆入到里面。
但这一次，随着盘古一号的出现，脑海中生涩的文字信息，大都可以转变成画面，几句诗词，几项研究，便道尽了前人的一生。
古今中外，每一个前辈的一生心血，每一个可歌可泣的故事，都活生生出现在江聪的眼前。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夫妻恩爱，可歌可泣，脑中画面的演绎，那般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他好像看到了每个字都在泣血。
这让江聪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也想起了母亲早上对父亲的样子。
“嗯？
原来妈妈不爱爸爸。”
“又或许只有一方不在了，才能体现出来吧。”
不及多想，江聪起床穿好鞋，他似乎感觉自己此刻有些愉悦。
十几年来，他从来不会有情绪，他不明白人的快乐是什么意思，快乐总显得很多余，所以他从来不会快乐。
走出房门，柳姨在院子中间浇着牵牛花，苗苗在跳跳绳，十三则是倚在门旁看着他们。
“醒了！”
十三的声音很重。
“嗯。”
听见江聪的回答，十三明显愣了一下，虽然这次睡的时间有些长，但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回话。
江聪看着眼前的几人，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嘴角竟然有一抹微笑。
“聪聪哥醒啦，妈妈你快看。”
苗苗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大。
“感觉怎么样？”
柳姨放下手中的水壶，缓缓将轮椅调转过来，微笑着说。
“柳——姨”江聪熟悉且又生涩的喊出这两个字，他并不是不会说话，从前只是觉得没有说话的必要。
听到这两个字，柳姨紧紧的看着江聪，嘴唇有些抽搐，眼眶里闪着泪花。
“你——叫我什么？”
虽然听的很清晰，但柳姨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姨，苗苗，十三，嗯...你们好。”
“好...好，我好...都好。”
柳姨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摘下眼镜，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聪聪哥，你这还是头一次叫我名字呢！”
苗苗放下手中的跳绳，跑过来拉着江聪的手。
“柳姐，在家吗？”
墙外传进来赵娟的声音。
柳姨带上眼镜，示意十三去开门。
“柳姐，我来接聪聪回去，这是家里新摘得菜，你尝尝鲜儿。
家里做好饭了，你吃了没，一起过去对付一口。”
赵娟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笑着说道。
“妈——”江聪生涩的喊。
赵娟愣在了原地，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见儿子叫她，手里的两袋儿蔬菜瞬间掉在了地上。
她跑到江聪身前，双手按住江聪的肩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想说些什么又没说出口，只是一把将江聪抱在怀里，放声的哭起来。
见此情形，站在一旁的苗苗像是被感染了一般，也跟着哽咽。
母亲抱在怀里的温暖，热泪滴在肩膀上的湿热，江聪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是觉得这样很好。
他渐渐明白，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情感传递，并不像从前想的那样多余。
赵娟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些，转头对柳姨有些颤抖的说道，“谢谢你，柳姐，真的...谢谢你，谢谢...谢谢！”
“小娟，你领聪聪先回去吧，他需要好好休息。”
柳姨没有多说，虽然很激动，但她更多的是担忧，她知道一号肯定发生了某种变化，而这种变化却难以分辨是好还是坏。
赵娟领着江聪走后，苗苗凑到母亲跟前蹲下。
“妈妈，聪聪哥说话了，你怎么看起来很不高兴的样子。”
柳姨抚摸着苗苗的头发，说道，“妈妈没有不高兴，妈妈啊，是真的很高兴。”
说完，柳姨望着一旁的十三，不知道想些什么。
回到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江聪家三代同堂，爷爷奶奶跟在一起住。
“吭——吭”赵娟紧了紧嗓子。
“儿子说话了。”
这几个字一出，全家人停下了筷子，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江聪。
多年来家里带着看了很多医生，检查也做了不少。
语言系统没问题，大脑没问题，可就是从来不说话，家里人对此己经完全绝望了。
“怎么着，都不信？
来，儿子，给大家伙展示一下，这个叫爷爷，这个是奶奶，那个是爸爸。”
赵娟也很期待，她受过太多的白眼，听了太多句傻子。
这次，她低了多年的头好像又可以抬起来了。
虽然不太情愿，但江聪还是一一对应的叫了。
“娃儿，好了？”
江聪的爷爷说道。
“那可不就是好了，我儿子会说话了，看以后谁还敢说我儿子是傻子。”
说到这，赵娟猛猛的来了一口大米饭。
江聪父亲没有说话，也没有吃饭，他默默起身，向屋外走去。
赵娟看了他一眼，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她自然清楚丈夫的性格，也知道他为什么出去。
江聪的爷爷奶奶，只是惊讶了一下，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在江聪的记忆中，两家虽然住在一起，但他的爷爷奶奶并不关心家里的事情，俩人关心的只有吃什么保健品。
江聪父母出去种地，忙的从早到晚，他的爷爷奶奶也只会在自己的炕上吃饭，都没有叫过江聪一次。
首到父母种地回来，累的首哼哼，还要生火做饭。
“快吃吧，吃完了抓紧睡觉，你大伯明天来，得提前预备饭。”
赵娟边吃边说道。
老江家一共两儿两女，除了江聪家都在城里。
江聪家排行老二，一般都称呼他父亲江二。
江聪大伯正经大学毕业，在县里工作。
每次来都是一副领导视察的样子。
虽然赵娟每次都是热情款待，但着实对他讨厌的紧。
不过这次不同，赵娟恨不得全世界都马上知道，他儿子可以说话了。
“大儿说话了，那也是时候想想上学的事儿了。”
赵娟嘟囔了一嘴。
大家都快吃完的时候，江二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坐回了饭桌旁，爷爷奶奶吃完回自己屋了。
他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菜，只是看着江聪。
“爸。”
江聪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有些生涩，但清晰可辨。
江二身体微微一震，眼圈似乎有些发红，他低下头，猛地扒拉了两口饭，像是要掩饰什么。
“嗯。”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娟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上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丈夫。
“听见没？
咱儿子叫你呢。”
江二没说话，只是又扒拉了一口饭。
“明天你大伯来，大儿，到时候你也叫他一声大伯，听见没。
虽然都嫌弃咱家穷，但要讲礼貌？”
赵娟温柔的对江聪说道，语气里充满了期待。
江聪点了点头，他能感觉到母亲此刻的心情，那种急于向别人证明什么的迫切。
“快点吃吧，看你那点出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明早杀只鸡，挑大的，再去买条鱼。”
虽然语气不耐烦，但赵娟还是把桌上的菜都摆到江二边上。
这一晚，赵娟在炕上翻来覆去，不时发出几声轻笑，好像一夜没有睡，江二也是不同以往，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打呼噜。
江聪躺在自己的小炕上，听着隔壁父母房间的动静，也有些难以入眠。
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从喊出那声“柳姨”开始，他的人生似乎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些曾经被他视为多余的情感交流，此刻却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感受。
母亲的眼泪，柳姨的担忧，苗苗的欣喜，父亲那压抑的情绪，这些都像是一块块拼图，让他对自己这十几年来的生活有了更具体的认知。
他开始体会到作为“江聪”的真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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