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安站在千烟塔最高层,凭栏远眺。
春风拂过他的面庞,带来远处松林特有的清香。
三个月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贫瘠的土地,如今却因一座塔、一片林而彻底改变了模样。
"大人,县衙送来的文书。
"一个年轻差役恭敬地递上一封盖着朱红大印的信函。
冯子安展开一看,是调任翰林院修撰的任命书,要求他十日内赴京就职。
他轻轻摩挲着纸面,心中百感交集。
短短数月,他从一个贫苦书生变成了天子门生,如今又要踏上仕途。
这一切恍如梦境,却又真实得让他手心冒汗。
"子安,看什么呢?
"母亲冯氏的声音从楼梯处传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新做的靛青色布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娘,朝廷来了任命,要我入翰林院任职。
"冯子安将文书递给母亲。
冯氏接过文书,手指微微发抖。
她不识字,但这方方正正的官印她认得——那是权力的象征,是她儿子从此踏入官场的凭证。
"好啊,好啊..."冯氏喃喃道,眼眶却红了,"你爹要是知道..."冯子安握住母亲粗糙的手:"娘,您跟我一起去京城吧。
儿子现在有能力照顾您了。
"冯氏摇摇头,指着窗外忙碌的村民:"你看,咱们村正在变好。
学堂盖起来了,水渠修通了,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再说..."她顿了顿,"我一个乡下老婆子,去京城反倒给你添麻烦。
"冯子安还想再劝,却被一阵喧闹声打断。
村口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气势非凡。
"是县太爷!
"有人喊道。
冯子安连忙下楼迎接。
走到塔下,他才发现来的不止县太爷一人,还有几位身着官服的陌生面孔,个个气度不凡。
"冯大人!
"县太爷满脸堆笑地迎上来,"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吏部文选司的周大人,特意从京城赶来宣旨的。
"冯子安心中一凛,连忙行礼。
文选司掌管官员升迁调任,来人身份非同小可。
周大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他上下打量着冯子安,微微颔首:"冯状元果然一表人才。
本官奉首辅严大人之命,特来宣旨并护送冯大人进京。
""首辅...严大人?
"冯子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严世蕃,当朝首辅,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注意到自己这个新科状元?
周大人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道:"严大人最爱才,尤其欣赏冯状元在御前那句塔里千烟,塔外海无边的妙语。
严大人说,能想出这等佳句的,必是胸有丘壑之人。
"冯子安背后沁出一层冷汗。
那不过是情急之下的随口之言,如今竟成了他文采的证明。
更让他不安的是,严世蕃这样的权臣为何对他如此关注?
周大人从袖中取出黄绢圣旨,高声道:"冯子安接旨!
"全村人立刻跪倒一片。
冯子安伏在地上,只听周大人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科状元冯子安才学出众,特授翰林院修撰,赐宅第一座,白银千两。
另因其家乡文风鼎盛,特许冯家村子弟三人入国子监读书。
钦此。
""臣领旨谢恩。
"冯子安双手接过圣旨,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国子监是最高学府,寻常官员子弟都难以进入,如今竟给了冯家村三个名额!
宣旨完毕,周大人态度亲切了许多:"冯大人,严首辅特意嘱咐,要本官一路护送您进京。
您看何时启程方便?
"冯子安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母亲,犹豫道:"可否宽限两日?
学生还需安顿家中事务。
""自然可以。
"周大人笑道,"那本官就在县衙等候,后日一早出发如何?
"送走周大人一行,冯家村再次沸腾。
三个国子监名额成了全村热议的话题,各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获得这个机会。
夜深人静时,冯子安和母亲坐在油灯下,相对无言。
许久,冯氏才开口:"子安,这位严首辅...是好官吗?
"冯子安一愣。
他虽初入仕途,但也听说过严世蕃的种种传闻——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生活奢靡...但这些话怎能对母亲说?
"娘,严首辅是朝廷重臣,深得皇上信任。
"他斟酌着词句,"只是儿子不明白,他为何对我这般看重。
"冯氏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座塔...皇上后来可曾问起真相?
"冯子安摇头:"没有。
皇上似乎很满意这个美丽的误会,再未提起。
""那就好。
"冯氏轻叹一声,"儿啊,娘不懂朝廷大事,但知道一个道理——无缘无故的好意,往往藏着看不见的代价。
你此去京城,千万小心。
"冯子安握住母亲的手:"儿子记住了。
"两日后,冯子安告别母亲和乡亲,随周大人踏上赴京之路。
临行前,冯氏塞给他一个小布包:"拿着,想家时就看看。
"冯子安打开一看,是一把家乡的泥土和一片老槐树的叶子。
他眼眶一热,小心收入怀中。
一路上,周大人对冯子安照顾有加,不仅安排舒适的马车,还时常与他谈论朝中大事。
通过交谈,冯子安了解到更多关于严世蕃的事情。
"严首辅虽然位高权重,却最是爱才。
"周大人抚须道,"朝中不少能臣干吏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冯大人得他青眼,前途不可限量啊。
"冯子安谨慎应答:"学生初入仕途,还望周大人多多指点。
"周大人满意地点头:"冯大人谦虚了。
到了京城,首辅大人定会亲自接见你。
记住一点——严首辅最讨厌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喜欢实诚肯干的。
"五日后,车队抵达京城。
远远望去,城墙巍峨,城门处车马如流,比冯子安上次来赶考时更加繁华热闹。
周大人没有带冯子安去翰林院报到,而是首接领他去了城西一座宅院。
宅子不大却精致,门前两棵古槐,院中一池碧水,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这是严首辅特意为冯大人准备的。
"周大人笑道,"明日会有人送来官服印信,后日一早我带你去见首辅大人。
"冯子安再三道谢,送走周大人后,独自站在院中,恍如梦中。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让他隐隐不安。
次日清晨,果然有人送来了翰林院的官服、印信和一应生活用品。
更让冯子安吃惊的是,还来了两个仆役和一个厨娘,说是严府派来伺候的。
"老爷,热水己经备好了。
"一个叫福来的年轻仆役恭敬地说。
冯子安有些不自在:"不必叫我老爷,唤我冯大人即可。
""是,老爷。
"福来低头应道,显然改不了口。
沐浴更衣后,冯子安穿上崭新的翰林院官服,对镜自照。
镜中人眉目清朗,气度不凡,己看不出半点乡下书生的痕迹。
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个站在老槐树下忐忑不安的冯子安从未消失。
傍晚时分,周大人突然来访,神色有些紧张:"冯大人,首辅大人明日要在府上设宴为你接风,这可是天大的面子!
朝中多少官员求都求不来的机会。
"冯子安惊讶道:"学生何德何能...""不必谦虚。
"周大人压低声音,"首辅大人最近正为江南税赋的事烦心,听说你是徽州人,想必对当地情况熟悉。
明日宴上若问起,你只管如实回答便是。
"冯子安心中一动。
江南税赋...这不正是严世蕃一党被诟病最多的地方吗?
传闻他们借征税之名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学生明白了。
"冯子安不动声色地答道。
周大人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准备吧。
记住,机会难得啊!
"送走周大人,冯子安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他隐约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场政治漩涡,而漩涡的中心就是那位从未谋面的严首辅。
次日傍晚,周大人亲自来接冯子安赴宴。
严府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占地广阔,朱门高墙,气派非凡。
门口站着两排侍卫,个个腰佩宝刀,神情肃穆。
穿过重重院落,冯子安被带到一间装饰奢华的大厅。
厅内灯火通明,数十盏琉璃灯将夜晚照得如同白昼。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墙上挂着名家字画,处处彰显主人的富贵权势。
厅中己有十几位官员在座,见冯子安进来,纷纷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
周大人一一为他介绍,都是朝中要员,最低也是五品以上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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