镁光灯的余温还留在睫毛上,我卸下戏妆时,水粉混着汗,在镜前洇开一片海棠红。
师弟发来消息,说拆迁队撤了,老匾额暂时保住了。
视频里,斑驳的“德庆班”三字映着夕阳,金漆剥落处露出木纹,像师父常年执扇的指节,沟壑里藏着光阴。
我披衣出门,夜风卷着槐花香扑进领口。
长安街的霓虹太亮,衬得月亮都淡了。
恍惚间,我总觉得师父还在后台泡她的茉莉香片,滚烫的茶气氤氲着,混着鸭蛋粉的甜香,把岁月都熏得柔软。
手机又震,是剧场老管事的语音:“惊鸿,你师父留了东西给你。”
我踩着月光往回走,青石板上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极了师父年轻时演《游园惊梦》的水袖——她总说杜丽娘的魂要“飘”着走,脚尖不能沾尘。
那年我十二岁,踮脚学她走台步,跌进她怀里,闻见衣襟上淡淡的沉水香。
后台储物间堆满旧戏箱,最角落里那只描金红木箱,锁扣上缠着褪色的五彩丝绦——是师父绑头面的旧绳。
掀开箱盖的瞬间,尘灰在光柱里起舞,箱底整整齐齐码着:一摞泛黄的工尺谱,边角被烟灰烫出星形小洞;一把断过三根弦的月琴,琴轸上刻着歪斜的“鸿”字——我十西岁初学乐器时凿的;最底下压着件珍珠白的旧褶子,抖开来竟是我开蒙戏《春闺梦》的戏服,袖口还沾着当年哭花妆的胭脂渍。
衣服里滑出张泛银的胶片,对着灯看,是师父年轻时《洛神》的剧照。
她踩着云步凌空欲飞,裙裾绽开如水中月影,背后题着两句诗:“惊鸿不及翩,婉若游龙现。”
胶片背面有新墨,笔迹虚浮得不像她:“鸿儿,衣裳给你改好了。”
我这才发现褶子腰身收窄了三分,下摆却放长——正是我如今的身量。
针脚密密麻麻,像她晚年发抖的手在药炉前熬的线。
窗外忽然落雨,雨丝斜打进窗棂,在胶片上凝成水珠。
恍惚听见师父在耳畔哼《洛神》的散板:“翩若惊鸿影,照水复临风…”我抱衣倚箱,任雨声淹没呼吸。
师父总说戏子骨头轻,要靠着戏服才能压住魂。
此刻珍珠缎贴着脸颊,凉得像她从前为我敷肿喉的冰帕,又暖得像她把我裹在蟒袍里的冬夜。
雨停时月光漫进来,胶片上的水渍干了,留下蜿蜒的痕,像师父教我画的长眉——要“一笔勾尽春山远”。
突然,手机铃声打破了这寂静。
是师弟打来的,他兴奋地说:“师兄,你快来剧院大厅,有个神秘人说是师父的故交,非要见你。”
我抱着戏服匆匆赶到大厅,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背对着我站着。
他缓缓转身,那眉眼竟有几分熟悉。
“你是……”我试探着问。
“我叫云起,与你师父曾是旧相识。”
他声音低沉,带着岁月的沧桑。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这是你师父临终前托我交给你的。”
我颤抖着接过信,展开,上面是师父熟悉的字迹:“鸿儿,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我一生爱戏,也爱你们这些孩子。
云起是我一首牵挂的人,你们以后相互照应。”
我看向云起,他眼中也满是温柔,似有千言万语。
此后,我与云起一同守着“德庆班”,在这戏梦人生里,续写着新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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