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稀释的牛奶漫过铁艺校门时,苏雨桐正蹲在三年A班的窗台下。
湿润的苔藓在她白色短袜上洇出青痕,指尖捏着的告白便签还残留着草莓唇膏的甜腻。
这是本周第三张了,粉紫色便利贴边角印着卡通猫爪,被晨露浸得微微发皱。
远处面包房飘来菠萝包的焦香,混着值日生拖把划过釉面砖的吱呀声,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割开细小的裂口。
"江枫同学,今天放学后能来音乐教室吗?
"雨桐盯着末尾的爱心贴纸,突然想起上周值日时瞥见的场景。
少女羞涩递出的信纸被江枫随手夹进物理习题集,深蓝色钢笔在纸面洇开一团墨迹,像颗溃烂的心脏。
她下意识摸了摸制服口袋,那里躺着今早特意翻出的旧橡皮——十年前江枫送她的开学礼,透明包装上画着歪扭的千纸鹤,边缘还留着她的乳牙印。
铁门发出吱呀声响,雨桐迅速将便签揉成团。
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想起昨天在体育馆后门听到的对话。
江枫清冷的声线混着篮球撞击地板的回响:"整天跟屁虫似的烦死了。
"她蜷缩的脚趾在帆布鞋里动了动,鞋底粘着不知谁掉落的银杏叶,叶脉间凝着昨夜的露水,凉意顺着脚心爬上来。
"苏同学总是第一个到呢。
"温热的气息突然喷在后颈,雨桐惊得撞上消防栓。
铁皮柜空荡的回响中,江枫单肩挂着书包倚在晨光里,校服领口翻出半截耳机线,晨曦穿过他蓬松的发梢,在睫毛下投出细碎的星子。
雨桐注意到他左手指节缠着创可贴,边缘渗出淡黄药渍——是昨天替她挡住飞来的篮球时蹭破的伤口。
"这是..."他弯腰捡起滚落脚边的橡皮,柠檬香混着薄荷须后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你掉的?
"雨桐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冰凉的瓷砖。
那块橡皮边缘残留着新鲜的牙印,是今早她对着镜子反复练习的成果——要咬得和十年前那个牙印严丝合缝。
江枫腕间的红绳晃了晃,褪色的绳结内侧绣着歪扭的"桐"字,像条盘踞的蜈蚣。
那是小学手工课她编坏的第17条作品,被他强行要走当护身符。
"暂存失物招领处。
"江枫忽然将橡皮抛向空中,雨桐本能地伸手去接,却见他手腕一转揣进自己口袋。
他屈指弹了下她发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动作让雨桐想起七岁那年,他也是这样弹走她头发里的槐花瓣,然后变魔术般掏出柠檬汽水。
晨光漫进教室时,粉笔灰在光柱里跳着华尔兹。
雨桐摸到江枫课桌下的刻痕——那是她小学摔跤磕出的缺口,如今被他用铅笔补画成小雏菊。
素描本摊在桌面,最新一页画着蜷缩在树洞里的女孩,裙摆沾满槐花瓣,眼角泪珠晕染成淡蓝水彩。
雨桐的指尖悬在画中女孩的银铃脚链上方,现实中那串风铃早被继父摔碎在酗酒的雨夜,玻璃碎片扎进江枫掌心留下的月牙疤,此刻正在少年后颈发际线处若隐若现。
"在看什么?
"带着睡意的声音炸在耳畔,雨桐踉跄撞翻课桌。
文具散落的声响中,江枫伸手护住她后脑,掌心擦过铁质桌角。
血腥味混着碘伏气息漫开时,她发现他手背又添新伤——是今晨替她挡住飞溅的玻璃碎片留下的,就像过去十二年里的七十八次那样。
"总这么冒失。
"江枫用未受伤的左手捡起素描本,纸页翻动间露出夹层的拍立得照片。
那是去年文化祭她扮作白雪公主的侧影,玻璃鞋上粘着他的第二颗纽扣。
雨桐突然想起昨夜继父的醉话:"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跟野狗护食似的。
"指甲更深地陷进掌心,她抓起书包冲向后门,帆布鞋碾过揉皱的便签纸团。
"喂!
"江枫的声音追上来,混着金属碰撞的脆响。
雨桐在楼梯转角回头,看见少年倚着窗框把玩樱花钥匙扣——是她藏在笔袋深处的秘密。
朝阳穿透他指缝,在墙面投下晃动的光斑,像极了那年暴雨夜树屋里纷飞的千纸鹤。
当时江枫浑身湿透地举着摔碎的玻璃罐说:"淋雨的千纸鹤会飞走。
"可她知道,那些写着"希望妈妈别再哭"的纸鹤,早被继父的烟头烧成了灰烬。
晨雾彻底散去时,雨桐在女厕隔间发现制服口袋里的创可贴。
透明薄膜里夹着干枯的槐花瓣,药香混着记忆漫上来——这是江枫独有的仪式,先用碘伏消毒,再贴上藏有花语的创可贴。
十二年来第七十九枚,内侧用荧光笔写着:"Notte prima degli esami."她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江枫指着《考试前的夜晚》电影海报说:"意大利人觉得考试前夜最适合坦白。
"此刻这句话躺在掌心,被汗水晕染成模糊的蓝。
窗外传来操场沙坑的细尘扑簌声,混着远处体育委员吹集合哨的呜咽,像极了十二岁那年,江枫跪在积水里替她系鞋带时,裤管浸透雨水发出的哀鸣。
预备铃碾碎云层时,雨桐回到教室。
江枫的座位空着,课桌右上角摆着熟悉的柠檬味橡皮。
阳光穿过玻璃窗,在橡皮表面映出两排齿印——较深的是她十年前留下的,浅些的新痕还沾着墨迹。
风掀起窗帘,素描本哗啦啦翻到扉页,铅笔勾勒的树屋轮廓旁添了行小字:"今天树洞精灵又偷走了三克阳光。
"雨桐的指尖抚过那句留言,突然注意到窗台裂缝里卡着半截粉笔头。
那是上周化学课江枫制造蒸汽烟花时用的,生石灰遇水蒸腾的热气里,他眼睛亮得像偷到星星的孩子。
此刻粉笔头在晨光中投下晃动的光斑,恍惚间又变成医务室窗帘的缝隙——那天她蜷在病床上装睡,听见江枫对校医撒谎:"我对茉莉花过敏。
"其实过敏的是她,而他口袋里常年备着的药盒,始终散发着薄荷的清凉。
走廊忽然传来脚步声,雨桐慌忙合上素描本。
铁质窗框锈蚀的铰链发出呻吟,携来食堂餐盘碰撞的进行曲。
她知道此刻江枫正在小卖部抢最后一盒草莓牛奶,就像每个周三早晨那样。
而他永远不知道,那些被他戳破的油炸狮子头里浸润的肉汁,会悄悄爬上他餐盘里的红烧排骨——就像她永远不知道,他校服口袋里的美工刀,正在自行车横梁上刻下第十八个"正"字的最后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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