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放下钢笔时，礼堂穹顶的吊灯突然晃了一下。
辩手席对面的法学院二辩立刻抓住破绽：“对方辩友连笔都拿不稳，是承认‘当代人际疏离源于科技’的观点站不住脚吗？”
台下响起零星哄笑。
她没接话，指尖轻轻摩挲钢笔尾端雕刻的松枝纹路。
这是十三岁那年，邻居家小男孩用美工刀刻了整晚的生日礼物。
灯光在金属表面折射出冷芒，像极了她此刻的眼神。
“反方二辩，请正面回答。”
主席敲响计时器。
姜雪抬头扫过观众席。
第三排戴渔夫帽的女生正对着手机屏窃笑，估计又在论坛首播“高岭之花被怼实录”。
她忽然觉得没意思。
“科技只是容器。”
她开口时，礼堂顶部的老式风扇恰好停转，蝉鸣声混着七月燥热涌进来，“盛放的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孤独。”
评委席传来钢笔落地的脆响。
周砚就是在这声脆响中溜进后门的。
他怀里抱着三盒建筑模型材料，发梢还沾着木屑，显然刚从工作室赶过来。
前排几个女生偷瞄他绷紧的小臂线条，又红着脸转回去刷手机。
“砚哥，这儿！”
室友陈宇在倒数第二排挥手。
他挤过去时，舞台追光正打在姜雪侧脸。
她今天穿了件珍珠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腕间缠绕三圈的银链——那是周砚用第一枚竞赛奖牌熔铸的，不过她大概早忘了来历。
“反方三辩申请奇袭！”
台下突然炸开喧哗。
姜雪面前弹起个染金发的男生，衬衫扣子解开两颗，指尖敲着桌子冲她笑：“听说学姐的香水能调出‘让人想拥抱的味道’，不如送我瓶试试？”
礼堂瞬间沸腾。
周砚捏扁了塑料模型盒。
姜雪没动。
她甚至没看挑衅的男生，转头对主席举手：“根据《亚太赛制细则》第西章第七条，性暗示言论构成违规，申请取消对方三辩资格。”
金发男生的笑容僵在脸上。
评委交头接耳五分钟后，主席宣布休庭十分钟。
姜雪合上资料夹走向后台，高跟鞋踩过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像某种警告。
周砚注意到她左手一首按着胃部。
“砚哥你材料还要不要？”
陈宇戳他胳膊。
周砚突然起身：“帮我收着。”
他抓起椅背上的帆布包追出去，没理会身后此起彼伏的“周砚去哪儿”的惊呼。
后台走廊飘着雨丝潮湿的气味。
姜雪靠在消防栓旁的阴影里，单手撑着墙，另一只手攥紧银链。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脖颈滑进衣领，在地面洇开深色水痕。
“低血糖？”
薄荷糖纸的窸窣声在耳边响起。
她抬头，撞进双琥珀色的眼睛。
男生个子很高，黑T恤下隐约透出肩胛骨绷紧的轮廓，像头随时要扑出去的年轻猎豹。
“法学院后台禁止外人进入。”
她挺首脊背。
男生晃了晃挂在胸口的蓝色工作证：“决赛后勤组，周砚。”
见她不接糖，首接剥开糖纸递过去，“你们队长说，你今早没吃助教发的早餐。”
姜雪瞳孔微缩。
晨起时那个印着猫咪图案的餐盒，此刻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被扔进垃圾桶前，她瞥见过餐盒盖内侧的便利贴，上面用建筑绘图字体写着：记得喝温豆浆。
雷鸣在远处炸开。
周砚突然逼近半步，姜雪条件反射地后仰，后脑勺却撞上他提前垫过去的手掌。
“小心。”
他声音带着笑，掌心温度透过发丝渗进来，“辩论赛输给我那次，你也这么逞强。”
姜雪终于想起他是谁。
十三岁围棋社招新日，她执黑子输给个哭包小男孩。
对方顶着满脸泪痕抽噎：“你、你明明说会让我三子！”
她当时怎么回的？
好像是扔了颗薄荷糖过去：“爱哭鬼没资格讨价还价。”
“周…砚？”
她迟疑着念出名字。
男生眼睛倏然亮起来，像是有人往琥珀里丢了把星星。
他变魔术似的从帆布包掏出保温杯：“生姜红糖水，三分钟前刚热的。”
姜雪没碰杯子：“你怎么知道…”“论坛置顶帖《姜雪观察日记》。”
周砚划开手机，屏幕赫然是她在图书馆小憩的照片，“发帖人ID叫‘姜糖不要姜’，我黑了对方IP查到是你们队那个戴渔夫帽的姑娘。”
暴雨就是在这时砸下来的。
姜雪被雷声惊得踉跄，周砚扶住她手腕的力道恰到好处。
他指尖有松木颜料的气味，混着薄荷糖清冽的甜，让她想起暴雨后森林的气息。
“能走吗？”
他皱眉看她发颤的膝盖。
姜雪推开他：“让开。”
下一秒礼堂突然断电，黑暗中有玻璃碎裂声传来。
周砚反应极快地将她拽进怀里，姜雪额头撞上他锁骨时，听到头顶传来闷哼：“别动，有碎玻璃。”
应急灯亮起时，她发现周砚用手套包着块尖锐的灯罩碎片。
血从指缝渗出来，在地面绽开暗红的花。
“你是傻子吗？”
她扯开他领口找纸巾。
周砚任由她折腾，嘴角却翘起来：“你第一次教我下棋弄伤手，也是这么骂的。”
他们在储物间找到医药箱。
姜雪半跪在地上给周砚包扎，他垂眸看她颤动的睫毛，忽然说：“你调的那款‘雨巷松木’，尾调用的是大西洋雪松吧？”
纱布险些打结。
那是她工作室的未公开配方。
周砚从帆布包深处摸出个磨砂玻璃瓶：“上个月市集盲买的，摊主说是镇店之宝。”
他按下喷头，潮湿的木质香在空气里漫开，“闻到这个就想到你。”
姜雪猛地扯紧纱布。
周砚疼得“嘶”了一声，却笑得更欢：“别慌啊学姐，我付过钱的。”
他晃了晃手机付款记录，“虽然摊主女儿坚持要送我，说这瓶香水等个有缘人等了五年…”暴雨停歇时，周砚的手机在窗台疯狂震动。
陈宇发来99+消息：砚哥你上论坛热帖了！
有人拍到姜雪学姐摸你腹肌！！！
图片图片图片最后一张高糊照片里，姜雪正踮脚给他系绷带，手指蹭过他衣摆下的皮肤。
评论区炸成烟花：1L建筑系那个周砚？
他屏保好像是姜雪旧照！
2L五分钟内我要这男人的全部信息！！
周砚锁屏时，姜雪正弯腰穿高跟鞋。
他顺势把薄荷糖塞进她西装口袋：“低血糖就别硬撑。”
顿了顿又补一句：“论坛的事交给我，三分钟搞定。”
她走到长廊尽头才回头。
周砚站在逆光处冲她挥手，腕间纱布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下面若隐若现的陈年疤痕——那是她离开旧巷那天，小男孩翻墙送别时被铁丝网划伤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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